裙下之奴(99)

可是，他们对她这些旁敲侧击的敲打，又仿佛是在提醒她什么。

他们在提醒她什么？

萧元嘉尚不清楚，心下却总是惴惴不安。

而柴奉征站在一旁，荆州三十郡藩府的王由始至终都仿佛并不存在一般，一声不吭的看着打着哑谜的两人，打着哑谜的两人也没有要把他参与进来的意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忍得有多么努力，才能忍住不去想这俩人曾经比肩而立，曾经是人人挂在嘴边的“荆州双嘉”。

他可以让他继承师傅镇守的江夏城，却难以忍受他和主人之间久别重逢，就连空中也弥漫着那种恍若隔世、有缘无份的可惜。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么辛苦，才不去伤害自己，也不去伤害别人。

就冲着他这么努力，主人也应该给予他一些奖赏吧，不是么？

第56章 56

圆月高挂, 江夏城迎来又一个平静的仲夏之夜。

日间，在城守府中“寒暄”一番过后，萧元嘉被沈嘉言拉去巡视江夏军营。

荆州军原来的帅印在柴奉征手里, 他和萧元嘉一人半边兵权，荆州军现在可说是两人共同拥有；可是, 沈嘉言提出巡视边防的时候，他却毫无来由的一阵烦闷, 脸上阴郁藏也藏不住，直接拂袖而去回到城守府为他准备的院落里。

沈嘉言对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不在乎, 也不多言，直接把独自留下来的萧元嘉领到军营。

江夏军营一切依旧，四年光阴过去, 就算顶头的皇帝换了人，军营里的生活还是一切如常，编制和轮更照旧, 边防布置也还是和从前一样, 只是防的由从前的北周外敌换成了其他门阀和藩国。

换了的还有她这个“萧将军”。

只是军营里的前线将士待她, 和明显疏离了的景策和沈嘉言又是有着天壤之别。没有明显的缚手缚脚，也没有仿佛带着弦外之音的阴阳怪气。

他们看着解下铠甲、一身便装的她, 带着和记忆之中无异的景仰、期待，和无条件的服从。

一声“萧将军”唤的仿佛是她的父亲，也仿佛只是她本人。

“荆州军一直都在等将军回来。”将士说。

一直？一直有多久？

是自从萧大将军殉国么？

等的又为何是她？

“这些年来……你们过得怎么样？”她鼓起勇气，艰难地问出了这一句。

以她今日的身份，站在她如今的立场上问出这一句, 未免过于虚伪。可是也因为她如今走出京城重掌荆州军, 因为她和他们之间的过往，也因为她和他们日后将会再次成为同袍的关系, 所以她便不得不问。

军中将士齐刷刷的看了站在她身旁的沈嘉言一眼，然后巧妙地回避了她的问题：“将军回来了，那就万事皆好。”

“萧将军从前便是大陈的希望，只有将军在荆州军里，荆州军才是荆州军的样子。”

萧元嘉总觉得这话怎么有些耐人寻味。

大陈……这两个字，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过了。

自从陈衍出降，陈氏宗室降格，曾经雄霸南方的陈朝已成过去，每每被人提起不是在“陈”字前面加个“前”字，就是得到矮化成为一隅小国的“南陈”。

大陈代表着大小萧将军、景策、沈嘉言，还有这些荆州将士回不去的光辉过往，也是他们就算回不去也还是会凝视过去而向往的希望。

或者是因为柴奉征不在，又或者是因为她这个属于陈氏宗亲的人掌了虎符，所以本来在他麾下的将士才会毫不避讳的说出大陈两个字来。

又或者，在这个时候提起大陈，本来就是别有深意。

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正在就在一条只有一足之宽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会掉落万丈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明明这些将士都是这么的仰慕她，相信她，他们有着共同的故国，曾经一同并肩作战冲锋陷阵，七年同袍之间的信任，在这天地之间没有多少t关系可以与之比拟。

萧元嘉挥去心中不安，眼角悄悄瞥了与她并肩而立的沈嘉言一眼。

一直不咸不淡的年轻儒将，眼角似有隐隐期许。仿佛就连一直对她有着丝丝怪责的他，也在等待她接下来不得不作出的回应。

她对着面前一脸期待的将士，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萧元嘉何德何能，得诸位信任、仰望，成为荆州军的希望。”

“可是我如今既然回来了，定当不负众望，谋诸位将士所谋，圆诸位将士所愿，带领荆州军重返荣耀。”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好像有什么失落已久的东西重新在她心中住了下来。

那是权力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不是柴奉征用来交换自己的爱，也不是柴兆言不得不让她尝尝甜头来稳住陈室的残余力量，而是她真真切切拥有的权力，这些权力来自于相信她和追随她的千军万马，也在她的肩上放上一个需要对他们负责的担子。

可也正是这些担子，成就了萧元嘉这个人，给她前行的动力和意义。

×

从城外的军营回到城守府中已是晚上，沈嘉言在空置的院落里为萧元嘉和柴奉征各自准备了一间厢房。

她却不信柴奉征会乖乖待在他自己的厢房里。

萧元嘉打开门走进为她准备的厢房，屋内灯烛未点，只有屋外圆月的微薄光亮。

就像她真的是第一个进来这屋子的人一样。

她缓缓走到外间和内室交界的位置，抱胸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微微眯眼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