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情劫(23)
那老婆婆对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害怕,老婆婆布满沟壑的脸竟也跟着流下泪来,那是慈悲的泪。
“孩子,你是不是找不着家了?”她爱惜地伸出手想帮兰琢擦泪。
兰琢惊醒般退后,不敢让她摸出异常。
兰琢木讷地点点头。
老婆婆又擦了擦自己的脸。
“我家大郎十年前出去做生意一直没归家。”她叹了口气,把泪憋了回去,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孩子,你别怕,只要你继续找,肯定能找到的。你的母亲肯定会一直等你的……”
兰琢惨然一笑,在她温柔的目光下,总算恢复了理智。
镇上百姓已经聚起来,兰琢很识相地在被赶走之前离开了。
这下,自己是彻底颠沛流离了。
兰琢脑袋空空的,走到哪里算哪里。他也不再修炼,他对一切的事物都不在乎。
哪怕发现人间流言四起,人人自危,他还是心安理得地餐风饮露。
什么玲珑塔破,什么妖邪混入人间,那都是神仙应该忧虑的事,那都是凡人需要畏惧的事。
他既非人又非神,他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
如此人不人鬼不鬼地飘荡了小半个月,他在某个茶馆后巷睡觉。
茶馆内的醒木声将他吵醒,他摸摸鼻子,拢起身上的黑色斗篷,准备挪个僻静地方。
可他耳朵却捕捉到了里头先生的声音。
说书人讲的故事其实十分老套,如今人间流离失所,人们需要英雄。
他讲的便是一个少年英雄的故事。
那少年七岁便能打死一只狼,十岁拜入仙门,十七岁手持本命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人们传颂着他的种种事迹,传颂他如何在人间游历广施恩德、广交善缘。
兰琢听着听着却觉得有点耳熟。
最后说书人讲出他的名字,众人欢呼。
“净尘神君会继续护佑我们的!我们要相信他!”
“说得对!神君无所不能!”
兰琢心里暗唏嘘,这经历与自己还真是相似,难不成天底下的少年英雄都是一个套路。
兰琢正笑着,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真是巧合吗?
还是真的套路?
他不敢再细想,生怕又陷入魔障。
……
兰琢身如浮萍。
一天他再次陷入睡梦,梦中他刚飞升上天界,众人簇拥、少年得意,俊美的战神站在身前,一切都美好得如梦似幻。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醒来后只觉得凄然,不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但此番不同,心悸来得太早了。
玄轻还没有回头看他,那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胸膛,直让人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要被炸开了,巨大的痛苦让兰琢痛不欲生。
兰琢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魂魄又被硬生生地扯出了□□,周围景色在自己魂魄离开肉身后飞速变换。
瞬息之间,他就来到了陌生的地方。
他的魂魄被人强行召唤剥离躯体,又这样粗暴地按到了另一具肉身之中。
好半晌兰琢都没有办法正常呼吸和思考。
回过神来,梦中人出现在他眼前,只是神色半明半暗,没有一点温度。
兰琢得以一眼将他区分出来。
那不是梦中初遇时热情洋溢的玄轻。
“假死逃脱,怎么想到的?”玄轻掐着兰琢的脸脖子“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不情愿为我去死了?”
兰琢接着发现自己躺在很复杂的阵法之中,这具肉身估计也是他原本的肉身。
四周点着四根红色的烛火,幽幽地显出不详。
明明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兰琢太久没回来,觉得十分不适应,最让他难受的是,脖子上那只手掐得很重,他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了。
玄轻战神神色太过冷酷,让他心头猛跳。
陌生凌厉而又杀意重重。
兰琢毫不怀疑此时玄轻真的会杀了自己。
但兰琢此时更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压抑许久的疯狂连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自辩咽了回去,他道:“对呀,我都知道了。你们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就错了。”
兰琢的嘴角勾起,看不出来一丝心虚的痕迹。“你们骗了我这么久,我偶尔骗你们一次又怎么了。”
此话一出,玄轻把手越掐越紧。“陪一个凡人演了那么久的戏,传出去也是损我威名。我就说那蠢笨无用的情爱,困不住任何人。”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兰琢的眼珠通红,里面也是毫不逊色的恨意。
在兰琢真的要窒息的那一刻,玄轻把手松了,他嫌脏似的甩了甩。
“区区情劫而已。”玄轻转身走了。
兰·十一
区区情劫而已。
这几个字,好似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兰琢思索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却发现到处都是蛛丝马迹。
他在人间的家已经消失了,那么是否真的还有落霞谷呢?
他飞升上来那么久日日不断的安神汤,到底是安神,还是……
更不用说那面反复确认多次,都没有写着自己姓名的神仙碑。
有时候答案就在自己眼前,只是太过荒谬,根本让人无法想象。
兰琢喃喃自语。
我是兰琢,我是兰琢,我是兰琢。
可无论他在说多少遍,他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自己究竟是谁。
恍惚间门开了。
兰琢并没有睁眼,一人急匆匆地晃着兰琢身子,发觉对方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
兰琢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