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子(15)
她死盯着鸾羽,突然道:“我是谁。”
鸾羽化入她额心,刺穿她周身经脉,最终消没。它去了她的魂所,把她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复述”:
青鸾独据一方,不与他界相往。常居花木下,闻世间百乐,为寻心音。它由混沌凝化而生,感官通达,能知诸界事。
人界祭拜它,会起鼓音。
它听了,有些伤心。鼓音一响,必是请求。
不是心音,它不想理会。
人锲而不舍,他们相信世上有神,即使未曾亲见。他们渴望得到帮助,不愿自主思解。
在这乱音杂尘中,一细微清舒琴音被它听闻。
它抬起头,仰视穹顶,透过朦胧看穿音意。
他是谁呢,那位琴者。
自此,那琴音愈来愈响亮,直至它只能听得其音,再听不进别音。
弹者为谁。
音断,人现。
“听我琴音,便不可见我;见我,便不可听我琴音。”
他说,然后将琴摔毁。
“音是音,我是我。若要听音,便不要见我,否则音便不纯了。如此,还有何意思?”
它静立片刻,张嘴叼衔零碎的琴木。
他不动身,也不阻止。
神力复原琴身,并赋予灵智。琴灵初生,藏匿弦丝。
它说,那便由我操琴罢。
它现出人形,鸾羽幻化一身青蓝衣裙。她步履闲缓,抱琴擦弦。
此音无情空无,其感寂寥。
他静听一曲后,道:“当真神物无情么。”
它回,你若像我听感百声,独自一方长长久久,情被消磨殆尽,还会有情么?
“我倒想体会一番,有时情重成担,教我意图将其抛却。”
她面庞显笑,不作声。
心
雨也庞落,云也脏破。雷风迅来,掩芒散晦。
鸾鸟静看云底人界,无有怜悯,冷漠生凉。
它与琴者共处多日,此人诚信,竟真未碰过琴弦分毫。
身旁花木久未生花,枯赭枝锋,芽苞点点,一风败美。
它化作的女儿身以指撩逗枝,轻蹭带过的动静使芽苞晃摇,吐露些内景,粉的略白。
她对枝微笑,对花苞生惜。
琴者都只是看着,看她所做的一切。
偶尔也会是它趴伏休憩。
琴音不再响起,他们在等花开。只要花开,说不定一切都变了。
那时,或许再次情起、音起。
她枕左臂而眠,头略微低些向下,斜伏于木突出的根。一水青裙吻云,卷缘滚滚,垂带盈游。
身前的琴者不语,伫立在那儿瞧着。他将目光上移,喟叹一声:
情花开了,难得……
他心中说着此话,面上又笑着,道:“难得见它情花开放。”
情为谁而结,为谁而开?
不知罢。
粉白的瓣旋落下来,恰停她颊面。
她慢慢睁开眼,泪随之涌下。
他问:“你如何了?”
它说,我看见以后的自己。
今后的命运,皆在这一度梦里。
仰首探赏,它的心绪不同往日。会喜悦,会渴慕。
琴者眼神柔,缓道:“我该走了。”
为何?
他说:“时机已到,怎能不走。”
琴被她抱来,意思要还给他。
“音本就是为你而弹,说来这琴也算是你的。”
这又是何意。
“你想寻心仪之音,可曾考虑自己心的声音许在其内?”
它怔住。
“你心中最喜的,恐怕还是自我的心音罢。否则怎会选中我。”
他添句:“我便是你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心,也是你。”
情从何起,云伴他离去。
心中缺了,又满了。
鸾羽中存的记忆讲尽,她的意识回归如今。
水还是那么冷。
她瞥一眼铿尔,似乎明白些什么。
她回忆那段琴音,唤出盲泠试弹一次。运用意念仿指,她独自闭目感受。
灵力汇聚往她方向浮来,修复灵脉,为其充注。
一曲终了,通身洁畅。此时周围对她而言,不再令己恐惧,反而欲与对抗。
望顶微华,她回之笑面。
浮灵簇拥着将她带至泉面,连同铿尔,他们足触泉水,步步行抵植岸。
老者惊望他们,尤其她的变化。
此前瀑水突然被骇力惊裂,四炸之下,波及老者与他们。老者经脉受损,废了半边身躯,只能勉力撑身,吃力抬头。现在叫他相信这两个年轻姑郎不仅毫发未伤,反有增进之象,实在难为。
“师父!”
何怜空手对立,身边还站着缘仙。
她走上前,道:“缘仙子。”
缘仙对她笑笑,询问:“方才动静太大,你等可有伤处?”
“多谢缘仙子,无事。”
“我不知你们也在,否则……”何怜话说一半便住了口。
“回去再说罢。”缘仙接上。
“我留这儿,铿尔目前性命不稳,我得找法子救他。”
何怜与她对视良久,终叹:“好罢。”
缘仙牵住何怜的手,二者一同离去。
她朝左看去,瀑后石洞破碎,幽幽。
明
“盲泠,你且探探。”她压低声量轻呼它。
琴灵的行踪不能眼察,惟她知晓。
安顿好铿尔,她面向老者,问:“你锁青鸾所为何。”
在她眼里,这老者一听此问,竟哈哈大笑起来,张狂至极。她的手指止不住抖动,掩袖底下,容态还是一度冷然。
“你想起来了?也好!也好!”
“……不知悔改。”
“呵呵,它之所以被锁,只能怨它自甘堕落,自抛神心。先人百呼它不应,失去神力无可自保后也怪不得遭人‘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