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47)
乐平王旋即和侍从暂且离开,屋子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昌乐郡主也不和源素臣玩那些弯弯绕绕,只略带羞涩道:“想必陛下的意思,少将军也听说了。”
源素臣却道:“我并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意思。”
“少将军说笑了,”昌乐郡主道,“你我二人的婚事乃是先帝首肯的。少将军天资过人,丰神如玉,能与少将军结缘,也算是我平生一件幸事。”
“郡主也同意此事?”
昌乐郡主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陛下和我父母皆已同意,你我自应遵循安排,不是吗?”
“况且,我对少将军也是——”
源素臣道:“抱歉。下官……下官怕是要让郡主失望了。”
昌乐郡主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
“下官不奢求郡主原谅,郡主若要补偿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只是……只是此事恕下官不能应允。”
“为什么?”昌乐郡主一瞬眼眶湿热,“你心里有别的姑娘,还是、还是你瞧不上我……”
源素臣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昌乐郡主含泪苦笑,“源素臣,你以为我只是想和你结亲吗?我也是希望你能救救我。”
源素臣不由怔愣,只听昌乐郡主带着一丝哭腔又道:“你知不知道,如今柔然派遣使团前来洛阳,说是要和大魏联姻,陛下已然同意从宗室里挑选适龄的姐妹。如果、如果这一次你我没有成婚,我……我便要被圣上远嫁漠北。”
“柔然尽是粗俗蛮夷,北地又苦寒难熬,一去怕是此生都不得返回故土,”昌乐郡主说到此处已然心防崩溃,可她顾念着自尊和礼数,到底没有嚎啕大哭,“我若和你成婚,至少、至少还能留在洛阳,能见到父母亲人……”
源素臣一瞬默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半晌后,他才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和亲一事我会劝陛下三思,至于其他的……恕下官力不能及。”
源素臣复又抱拳道:“抱歉,下官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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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素臣才出门就被马车上的源司繁叫住,后者一看他神情就知道这婚事又吹了。
源司繁难得动怒了:“你瞧瞧你都办的什么事!我们好心好意给你谈婚事,你倒好,和白眼狼一样一点也不领情!谁叫你现在出来的?还不赶紧——”
回去两字没说出口,源素臣便倏地打断:“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联姻。”
“你……”源司繁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故意来气我的是不是。你都多大了怎么一点不懂事呢你……”
“……够了!”
骤然一声嘶喊令源司繁不由得一阵错愕,他分明看见源素臣眸间通红身躯震颤,比起愤懑更像是怀着无尽的委屈。
“当年匈奴也是与我们联姻,然后呢,”源素臣反问,“然后换来了什么爹你还不清楚吗?”
源司繁喉间一哽,想起程焉如,想起血淋淋的背叛,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样的教训太过惨烈。
“爹,你不了解我的想法,”源素臣又道,“不要替我做决定。”
源司繁眸中一热,身躯不由得随之一颤,瞬间无话可说。
是啊,二十多年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孩子。
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源司繁茫然回想,发觉对此竟是一无所知。
源素臣喉间动了动,努力咽下万千思绪:“爹回去吧,我也准备走了。”
“阿归……”
“将军,”阿尔敦出言拦住了源司繁,“依我看,少主他心性坚决,此事应该没有转圜余地了。而且……而且既是终身大事,若强行为之,怕是也让夫妻二人痛苦不堪。”
源司繁闭眸长叹:“我知道了。”
阿尔敦沉默地望着源素臣离去的背影,眼前也有片刻恍惚。心中预感告诉他,这位源家未来的主人,会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清晨时分,他以私人名义约了源素臣去郊外游猎闲谈。阿尔敦牵着缰绳,看向源素臣道:“少主知道,漠北守军为何要年年围猎吗?”
源素臣摩挲着马鞭,这样故事他早已听过无数次了,但出于礼节还是回道:“我知道,为的是不忘本。因为我们的祖先就靠狩猎为生,这是我们传承了数百年的谋生本领,自然不能轻易淡忘。”
阿尔敦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身为后人,自然要守住祖先的基业才是。”
琥珀色的光晕闪动,源素臣略微眯眼蹙眉:“敦叔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少主聪颖,”阿尔敦微微一笑道,“既然我们身为后人要守住祖先打下来的基业,那就该回到祖先的地方才是。”
“中原一带固然风光无限,可终究并非我们真正的故乡。”
阿尔敦松开缰绳,神色怅惘,朝着西北摇摇一指:“我们、我们是河西鲜卑啊……我们是凉州人。”
源素臣一时无言,故乡对他而言是个残忍而又陌生的词。
他的故土是何地呢?
凉州么?南凉早已灭亡。敕勒川么?他已十余年未曾回去,连草原的模样都有些生疏了。
他只能缄默不言。
阿尔敦道:“中原人那些传统我不大懂,可有一句话我是理解的……他们说,落叶终要归根,我们、我们不能客死他乡啊少主。”
这样的言语源司繁从未和源素臣提起过,他和儿子说的最多的还是大魏于他们有收留之恩。
源素臣对这个“报皇恩”的理念不置可否,却也知道源司繁并无反叛自立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