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才源素臣只是有些不安，担忧鲁阳王当场闹事，那么如今见他愤愤离去之后这不安已然变作了沉重不堪的忧虑，带着心脏朝下坠去。

拍卖师见人已走，这才松了口气把钥匙递来：“爷，这两个人是您的了。”

绳索解开的一刻, 女孩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似乎以为来者是什么意图不轨的恶人。

源尚安拍了拍她，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带你回去。”

旋即又转向那名蓬头垢面的少年：“你也一样, 跟我一起回去吧。”

铁链叮啷落地, 孰料这少年骤然抬头，喉咙里竟是发出了近似恶犬的嚎叫, 直朝着源尚安身上扑来。

拍卖师大惊失色，就要喊人，却见源尚安摘下腰间一枚香囊，堵住了那少年的口鼻。

那少年呜呜喊了几声，随后周身力气全失，腿脚一软昏睡了过去。

源尚安即时搀住了他，冲人道：“把他带上马车吧。”

拍卖师为之一愣，他自然想不到源尚安平日里喜好调香，早就研制出来了安神助眠的方子。刚刚那少年冷不防吸入肺腑，自然中招倒地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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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素臣一语不发地上了马车，面色凝重。他方才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人来之后才掀开了车帘。

源尚安给了那姑娘手帕简单擦了擦脸，至于那少年如今正枕在源尚安膝头呼呼大睡，真真像一头卸下防备、在主人身侧进入梦乡的狼犬。

源尚安伸手拍了拍那少年：“你没有话要说了吗？”

“我说什么，”源素臣道，“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源尚安闻声笑道：“你对我怨气挺大。”

“你我如今才刚刚崛起，朝堂之上哪有那么多真心实意向着我们的人？一个个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巴不得你犯了什么大错，好上去踩一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迟早要来的，躲也躲不过，”源尚安道，“他们心中若真有此念，怎么会因为我们礼让而选择放过。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他们挑刺。”

“但至少不能是现在结下梁子，”源素臣道，“总归要有一段准备应对的时日，否则只会是一败涂地。”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源尚安道，“把他们又送回去，亲自上门给鲁阳王赔礼道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源尚安又心平气和道，“地方是你带我来的，既然都来了，那我必然不能空手而归，你说是吗？可是刚才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一直是怀疑和恼火。要知道你我只有始终站在同一条线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源素臣不说话了，他没办法：他知道源尚安一向擅长以退为进。

源素臣顿了顿，换了种口吻道：“尚安，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可我怕你太过引人注目，以后吃亏。”

源尚安缄默少顷，换了语气道：“罢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做事前我也有我自个儿的考量。”

他温和地拍了拍那姑娘的头：“对了，我方才问了，他们都没有名字，你觉得取什么好？”

源素臣的目光闪了闪：“依你的吧。”

“……其、其实，”那姑娘低着头，不知是羞涩还是局促，“我、我有一个小名，他们都叫我阿草……”

虽然他也知道贱名好养活，可一个姑娘家配这么个名字，未免有些……

“这……”源尚安一时哭笑不得，“这名字哪里适合你呀孩子，阿草，你是朵花儿，怎么会是孤零零的小草。”

不过谈及花草，源尚安一瞬也有了主意，他眸中一亮，摸着她的碎发道：“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不妨就取此意，唤做芳蕤可好？”

“确实不错，”源素臣道，“你有才情。”

“以后啊，你就不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了，”源尚安摸了摸她的小脸，温和笑道，“你呀是我们源家养的好姑娘，源芳蕤。”

“嗯……”

她低头呢喃了几声，仍旧有些害羞，但源尚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知道以后如何称呼我是不是？没关系，你想叫什么呢？”

他本以为大概是哥哥兄长一类地词，再不济会是个师父先生。不料源芳蕤低着头，在衣衫上搓了搓手，良久嗫嚅着道：“爹、爹爹，爹爹好。”

源尚安：“……”

摸孩子的手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源素臣的唇角可疑地抖动起来，似乎憋笑憋得分外辛苦，许久他还是按耐不住本性暴露，哈哈笑着朝源芳蕤伸手道：“来来来，来，乖宝贝伯伯抱抱，抱抱。”

源尚安看着源素臣乐不可支，一时语塞。

这人的快乐怎么就偏偏喜欢建立在自己无话可说之上。

他默默从源素臣怀里抢回来源芳蕤，一本正经道：“阿蕤，别听他胡说八道，那以后是你阿娘。”

源素臣：“……”

“不对么，”源尚安抱着孩子眼神平静，“以后咱们各论各的，我是我嫂子，你是你弟媳。”

源素臣啧了啧，源尚安又道：“怎么，不对么。”

他话音刚落，方才枕在源尚安膝头的少年缓慢睁开了那双泛红的眼睛，暗自观察着源尚安的破绽。

那双天生赤色的眼眸沿着衣摆小心翼翼地上移，最终谨慎地停留在了咽喉的位置。

不过这样的角度也让他将这人的容颜一览无余，这人如今摘了面具，露出来的那张脸白皙如玉，眉骨和鼻梁的曲线挺立漂亮，墨蓝的眼珠透着些许微光，绝对是一副上好形貌……只是肤色总有股病态的苍白感，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黑夜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