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57)

封慈骤然抬头，眼底已然是一片血红：“那奚将军呢……他待你我恩重如山，你就这么对他？”

源素臣没有立即回答，封慈抓住这个空隙，撕心裂肺逼问道：“是！他是大英雄！他源尚安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那么奚将军呢？他为国而死又算什么？！”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就活该被虐待而死，就活该被当做他源尚安取得信任的手段……是不是，是不是？！”

源素臣的呼吸随着封慈句句逼问而加重，血丝也如藤蔓般爬上眼珠，封慈忽地被他这副即将爆发的神态吓住，喉咙也仿若随之冻结发不出一点声音：“你……”

出乎他意料，源素臣没有大喊大叫，反而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公道本就需要牺牲。”

封慈立时怀疑起来了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若想在这世间求得公道求得公理，就必须要牺牲，”源素臣决然道，“只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人施救，是什么也不会换来的。”

源素臣眸光涌动，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锋刃，冷意逼人。

他的话也近乎残忍无情：“如果知道注定救不了他，那我至少不会让他白白牺牲。”

封慈情不自已地摇头：“你太冷血了。”

什么样的人能毫不犹豫地把恩情抛之脑后？封慈不忍细想。谁知道下一个被他选中并牺牲的人会是谁呢？

源素臣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探讨这条路上谁是谁非的。你若愿意继续追随我，那从今往后不能再打那些小算盘；你若不愿，那我也不会强迫，你想走便走，从此之后也不要来找我。”

封慈冷笑出声：“事已至此，你不会觉得你是在顾念昔日情谊吧？”

源素臣不想废话太多：“你选什么？”

封慈毫无留恋地转身：“这是你自己说的。无非是恩断义绝罢了，我怕你吗？”

源素臣闭上了眼睛：“不送。”

然而封慈却没有急着跨出门，他问道：“四哥，你方才说为了大义，你会和他源尚安一样选择牺牲。那么倘若有朝一日，你自己也成了他需要铲除或者牺牲的人呢？”

第085章 云起时（四）

源素臣骤然睁开了眼睛, 如水月色下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庞此刻因为封慈的话而显得有些苍白。

这样的话不像是提醒，而更像是一种诅咒，一种无法逃离的宿命。

他从没有想过和源尚安会站在对立面, 他从心底里下意识地拒绝去想这样的问题。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无论他如何选择, 走向的都会是死局。

他又想起来了自己的祖父，身为后人, 他虽然对南凉先王当初的种种为政举措不甚认可, 但他心里也知道, 倘若当初不是他选择用性命保全家人, 自己恐怕也没有办法茍活至今。

他很敬重先祖的牺牲和选择, 却也很畏惧这样的选择。有朝一日它横在眼前, 他就会再度地认识到天命之下的自己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封慈听清这句话之后嘴角微动，分明是个嘲讽的姿态：“这世上的变故太多了，四哥，你就这么肯定你们能经受住每一次的考验吗？”

他又道：“人不该把赌注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即便他是亲近之人，你说对吗？”

源素臣沉寂须臾后道：“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时时刻刻和另一个人看法相同。我和他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也不是一句话都没吵过。有时候脾气上来，也都恨不得动手跟对方打一架。”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再亲密的人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他喜欢调香熏香，但我却不喜欢香料，同样的, 我也不会要求他必须和我一样喜爱骑射, ”源素臣又道，“会有分歧和冲突再正常不过, 我不能接受的是背地里算计彼此。”

“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可你呢？”

封慈道：“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好，”源素臣道，“那么我还是那句话，你走你的路，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找我。”

——————

源素臣再回到府上已然是深夜，他却睡意全无，躺下去半天脑海中都是旧日画面在不停回闪。

他有些受不了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

源素臣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放慢了，就怕惊扰到了一旁熟睡的人。却不曾想源尚安还是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一转过去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心事。”

源素臣也睁开了眼睛：“怎么醒了？还早着呢。”

两人如今睡在同一张床上，源尚安略微凑近了些，又道：“我知道你时常睡不安稳，多半都是因为心里有事。不妨说出来吧，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源素臣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他皱着眉头，似乎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良久才喟叹道：“尚安吶，你从前有没有那种特别要好的朋友。”

源尚安心跟着一顿，也被这句话勾出来了怅惘：“以前确实有过，现在嘛……”

这样一想，他和叶杪也有大半年不见了。

从前那些风波，那些流言蜚语，他知情吗？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那么如今心里会作何感想，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和他渐行渐远吗？

源尚安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见昔日的朋友，只能一直拖着。或许至少这样能维持他在朋友心中过往的形象，也能为彼此之间多留一些美好。

源尚安叹了口气：“……现在也说不好有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