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82)
那少年颤颤巍巍拜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原是伺候李应蕖李公公的,贱名阿落。”
沈湛不解又疑虑重重地看了眼温令欢,听见她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阿落虔诚磕头:“陛下,太后,奴婢不敢隐瞒,奴婢在李府上的时候看得真真切切,源大人对李公公那是毕恭毕敬,哪怕是要残害忠良,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温令欢斥道:“大胆!谁人不知道他源尚安一片赤胆忠心,亲自在祭天大典上诛杀李应蕖报国,你这话是何居心?”
阿落连忙一跪到底:“陛下,太后,奴婢万万不敢说谎,奴婢也是担心陛下和太后受了他欺骗呀!奴婢绝对不敢质疑源大人的忠心,只是奴婢觉得疑惑,越想越怕。他若真的是忍辱负重,为何会答应李公公害死奚将军呢?”
沈湛喉咙一堵,接不上话。
温令欢道:“你可知道若有一句虚言,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那少年谨慎拜道:“奴婢知道,正因为奴婢知道,所以才不敢妄言。”
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沈湛道:“这个人是母后特意带来的吗?”
温令欢神色平静:“湛儿,母后帮你留意,也是怕你受了旁人的蛊惑。他既要为你重用,那就得清清白白才行。”
沈湛低头不言,把神色藏进了烛火的阴影里。
成聚适时拱手道:“太后,奴婢私底下也调查了一番,方才那少年所说确有此事。只是李应蕖从前心腹庆喜和福全悉皆死于非命,奴婢调查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温令欢道:“说起来倒也奇怪呢,这两位都是李应蕖跟前红人,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成聚眼珠一转,低首道:“奴婢查到的消息是此二人之死怕是和源尚安脱不开关系。”
温令欢神色肃然:“……杀人灭口这几个字他玩得好。”
沈湛不禁咬住了唇,听见成聚又道:“太后,远远不止于此啊。”
“奴婢对昔日高纫兰截杀陛下一事不敢忘怀,这几个月来一直暗中留意消息。高纫兰一早便有挟持陛下之念,而源尚安身为他府中幕僚,难说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太后,陛下,”成聚说到此处跪了下来,凛然道,“奴婢以为此人心思奸邪,万万不能长留。还请陛下和太后早做决断。”
温令欢反问沈湛:“湛儿,你怎么看呢?”
沈湛望着母亲的面容,一瞬却觉得如此陌生。他的手指不自然的收拢,本能地想避开和母亲的对视。
“湛儿,你是一国之君,紧要关头可不能犹豫不决。”
“母后,我……”沈湛忽地灵光一现,换了口气道,“母后,儿臣觉得源尚安背后指定还有旁人指使,是要处置他,但也不能急着处置他,得让他把那些人一一吐干净才行。您说呢?”
沈湛起身道:“此案关系重大,儿臣不敢耽搁,母后若没有他事,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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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恭送陛下。”
沈湛停步打量了阵:“你是李孝通李将军的儿子?”
李青陵没想到天子记着自己,心中窃喜,又道:“是,劳烦陛下惦念。”
沈湛哦了声,示意他平身:“平常在太后周遭侍奉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清楚吗?”
“这……”
李青陵有口难言,沈湛一声冷哼,叫住了前方的人:“一见到朕就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把他带来!”
那青年惶恐拜道:“陛下、陛下,奴婢是奉令行事,奴婢……”
沈湛到了年纪,自然也知道了男女之事,他见温令欢周遭得宠的皆是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业已想到了那其实就是豢养的男宠。
之前廷尉府便接到了案子,说是有人侵占良田欺男霸女,还将前来讨要说法之人活活打死,可当地官吏到了一问,听说那人的弟弟如今深得太后宠爱,活生生一桩人命官司便就此不了了之了。
沈湛冷笑道:“若是没做亏心事,你慌什么?朕恨的是祸乱宫闱、仗势欺人的畜生,你发什么抖?”
“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奴婢贱名花朝——”
他话音未落,沈湛抬手便是一耳光:“原来前些日子那祸国乱政的小人便是你。”
“来人,将他拿下,听候发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吶陛下……”花朝哭求起来,“陛下,您要发落奴婢,也得顾着太后的脸面……”
岂料这话让沈湛更是火大:“还不塞住他的嘴!拖下去!”
“陛下,这……”李青陵一时为难。
“你要抗旨?”沈湛道,“你也希望嫪毐之乱在我大魏重现吗?”
“……微臣不敢。”
李青陵咳了声,朝身后一挥手:“都没听到吗?该做什么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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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二公子?”
源尚安闭着眼睛,这呼唤好似远在天边听不真切。他只觉肺腑抽痛沉闷,下意识伸手捂住心口。
他眉宇跳动,身躯随之一颤,张口又是血流而出。
狱卒慌忙给他擦掉唇边血迹,把人扶了起来:“二公子,您先喝点药……”
苦涩发烫的药汁沿着咽喉冲了下去,源尚安忍不住又是一阵呛咳,好在还是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恍惚,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什么,二公子您说什么?”狱卒一脸困惑凑近,“您是在叫谁?”
模糊不清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源尚安脑中清明恢复了大半,意识到他期盼着的人并未到来,仍旧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