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83)
从前也是这样,他望着荒原上来来回回的群雁,长空万里无云,北风呼啸不休,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独行踽踽。
而他的爱人是不归的鸿雁。
源尚安眼角隐隐泛红,可泪声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大夫叹气道:“怕是这饭菜之中有人下毒,好在你们发现及时,人还能救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依我看他往日身子就不大好,哎……”
他大概用了些催吐的药,源尚安只觉胃里一阵翻滚,扒在床头吐了阵才好些。
狱卒忙给他递水漱口,源尚安缓了阵:“有、有人要杀我……”
“是,我们都知道,”狱卒担心是某位大人物的密令,不好多说什么,“您放心,这事已经报给陛下了。陛下的意思是暂且叫您到这儿来,加派人手看护,以防不测。”
源尚安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道:“多谢……”
“哎,您不用谢我,都是份内之事,您先好好歇着吧。”
源尚安因为中毒而只能轻声说话:“我有些疑问想向您讨教。”
狱卒连声说不敢当,又说自己不知道什么秘密,按规矩不能透露太多。
源尚安道:“我只是想问个名字,跟在柳主事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总该知道吧。”
“他啊,”狱卒抱拳道,“大人尊名纪含真。虽说和廷尉府那位纪大人是手足兄弟,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害怕报复。
源尚安轻轻点头,又道:“对了,郡主被人劫持,陛下没有派兵吗……”
狱卒对此语焉不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也是怕言多必失。
他几乎要生这个人的气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在情到浓时抽身而走,只留源尚安一个人在原地,独吞悲苦别绪。
他气,也恼,而这恼火和百般心绪混杂一处,已然要被酿造成恨了。
他恨他不告而别,生死未卜,恨他叫自己孤身一人,只能抱着过往回忆熬过漫漫冬日。
儿时源素臣便时常揶揄他,说你怎么这么好逗,一下子就笑了,再一下子就生气了。
他那时候害羞答不上话,如今想来却有些无奈。
这个人是他命里躲不掉的冤孽。
源尚安缓缓闭上了眼睛,依照狱卒的吩咐又躺了下去。可仍旧抵不住脑海中执念闪烁。
他还想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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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素臣睁开眼瞳的那一瞬,仍旧觉得天旋地转。他先是感到背上一阵疼痛,随后是觉察到了手脚在流血。
他勉强支撑起身子,才发现佩剑不知摔到什么地方去了。
源素臣也顾不上找,他咬住袖口,撕扯下来了一大块衣袍,捆在了伤处暂时止血。
他趴在地上静听了阵,确认喊杀声已然停歇,人也走远了之后才谨慎爬上山坡,试探着寻找可能存在的活人。
源素臣摇了半天,发现的活人屈指可数,他教那两人用同样的办法包扎伤口,三人暂时结了伴。
其中一人悲观至极:“郡主不知所踪,陛下定是要从重治罪的,咱们、咱们还是跑吧!”
“你疯了?”另一人道,“咱们都是详细登记在册的,一个也跑不掉。”
“哎……”
两人背后议论瞒不过源素臣:“说什么呢?”
“……没、没有。”
源素臣上上下下打量了眼,两人全都老实立正一言不发。
“少将军、少将军!”
身后有三十多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正是源素臣从前培养的下属戚玹:“少将军,属下来迟了一步。”
“怎么就你一个人?”
“援兵还在路上,我们的骑术战马都是少将军亲自指点过的,自然更快些。”
戚玹有些歉疚:“抱歉,我……”
出乎意料,源素臣却道:“不,你来的正好。”
“三十八人,找到郡主够了。”
第099章 南冠草(七)
戚玹微微一怔, 身后两个伤员也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找?”
人哪还有一点踪影?
源素臣蹲地看了一阵,顺手捻起一枚沾染尘土的玉珠,在手上慢慢抹掉脏污:“依照这马蹄印来看, 该是朝西北方逃了。”
他略微闭眸回想,司州一带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如果要藏匿人人马又不被人发觉, 最好的选择该是齐子岭一带了。”
“走,”源素臣伸手示意戚玹牵马, 顺带又抹掉了唇角磕出来的血痕, “事不宜迟, 尽快追击。”
戚玹上马紧随其后:“少将军, 您的伤……”
源素臣侧脸下颌处皆是磕出来的淤青, 可他浑不在意:“不要紧。”
若昌乐郡主真出了事那才是要命。他好不容易崭露头角, 终于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却要在此刻因为这个错误被人再压下去,教他如何甘心。
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到人,将功折罪。
“驾!”
一队骏马快如疾风,朝着山野尽头奔去。
“……少将军,少将军!”
嵇越浑身是血,和身后四名骑兵硬撑着挥鞭策马而来。
“嵇将军!”戚玹立即赶来,赶来, “您怎么样?”
嵇越跌跌撞撞地跪地拜倒:“少将军,末将本想追逐贼人,可、可是……”
他眉头一皱,喉咙一阵发甜, 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
“末将无能, 连累少将军了。”
戚玹伸手就要扶人:“嵇将军,这些贼人心思可怖, 不是将军一人之责,将军何必为此愧疚。”
嵇越一声嗟叹:“有负皇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