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12)
定九韶的寒芒霎时劈向他的颅顶,社仑短暂怔愣后策马躲开, 吁的一声吹响口哨招来了援兵。
山野间黑云沉沉,卫襄估量着数目,心知己方陷入了劣势:“少将军,敌众我寡, 咱们先回去吧!”
社仑随着援兵策马远去, 临走前还不忘给了源素臣一个满怀恶意的眼神,用鲜卑语大喝了一声。
“走!”卫襄喝道, “事不宜迟我们也撤!”
他带来的部下有限,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不该硬碰硬。卫襄不能去赌社仑这一次只是虚张声势。
马蹄声如雷鸣阵阵,吵得山间鸟兽不得安眠。几只寒鸦松鼠被行军的动静唤醒,还想着窥探一二,但很快便被这阵势吓到,又麻溜地缩回了老巢。
卫襄借着火把的暗光看了眼源素臣:“少将军,您不要紧吧。”
他指的不仅是身上有无受伤,自然还有……
方才社仑的话亦叫他心中不安,他要亲耳听见源素臣肯定的答复。
“不要紧,”源素臣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将军您没受伤就好。”
“嗨,我怎么会,”卫襄打了个哈哈,又状似无意提起,“只可惜,我看那小子狂妄的很,没能给他一个教训!下次见面我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源素臣眉头微动,卫襄等着他的回应,不曾想他却道:“偷走军粮的另有其人,社仑没有带走粮草。”
“……什么?”
源素臣斩钉截铁道:“军营里有贺真的人。”
——————
“最近前线都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柳淮之翻阅着卷宗,“许久没收到横舟这小子的消息了。”
下属道:“大人,这不恰好说明源素臣他最近都很安分守己么。”
柳淮之哼了声,把签好字的卷宗放到一侧:“他哪里是那么老实的人。”
“不过这次不仅是有横舟的奏报,也有李将军的简报,”下属道,“他的确没有闹事。毕竟这次是陛下定的主帅,他不过是协从,没道理越俎代庖。”
柳淮之眯了眯眼:“他还真改了性子?”
下属沉吟少顷后回道:“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好了、不好了!”
堂外忽地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柳淮之蹙眉道:“怎么回事?”
“大人,”狱卒道,“源尚安他、他好像快撑不住了,得尽快叫大夫来。”
柳淮之还以为是上头传召,刚起来身子听见这一句之后又坐了回去:“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点小事也要报给我?”
他懒得在乎源尚安的死活,在他眼里这个人的性命和其他枉死的冤魂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接到了特意交代,他甚至不会刻意去记住这个人的名字。
狱卒拿不准他的态度,又追问道:“大人,您看这……”
“叫吧、叫吧,”柳淮之提笔道,“留他一口气喘着就成,其余的别管。”
狱卒应了声,转头就要跑过去喊人,却不想柳淮之的声音又幽幽传来:“你手底下有个叫严放的小子吧?这小子最近对朝廷重犯很上心啊。”
“……是,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训他,大人放心。”
柳淮之嗯了声:“去吧。”
等人走了之后,柳淮之才又交代道:“你通知横舟,让他这几日盯紧点,奏报一天一份,不要偷懒。”
“是。”
柳淮之又交代了几样事务,换了身交领长袄前往相府。
宗楚宁见他前来有些意外:“柳主事怎么想到今日来此?”
柳淮之抱拳道:“实不相瞒,有一事还请丞相定夺。”
“哦?”
柳淮之道:“如何处置源尚安此人,还望丞相指条明路。”
宗楚宁摸着下颌没说话,柳淮之又道:“如今再说他涉嫌谋反,只怕不能让众人信服。”
宗楚宁没下明令,只问:“他现在在你手上怎么样?”
柳淮之沉吟少顷后道:“似乎……病得很重,不大能挺得过去。”
宗楚宁点点头:“这就是了。”
柳淮之不解:“……还请丞相明言。”
宗楚宁笑了声,低头看着地上汉白玉砖,点拨道:“他要是死在监狱里或者死在酷刑中,那白鹭阁逃不开关系。但要是因病而亡,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柳淮之恍然大悟:“是,下官明白。”
——————
源尚安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身上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他控制不住地缩紧身子,在榻上颤抖起来。
他身上衣衫破旧,只盖着严放好心递来的一件薄袄,根本挡不住夜里的料峭寒风。
他脸色苍白,发疯般地咳喘不休,几近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呃、咳、咳咳……”
源尚安下意识伸手遮掩唇瓣,随着一口鲜血沿着五指滑落,神志总算清明了几分。
……这是什么地方,源尚安隐约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清苦药味。
是医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为什么不在地牢,是陛下下令放他出来了么?
源尚安两手撑着床榻,满头青丝凌乱散落,一双灰暗的眼眸不肯放弃似的搜寻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若是医馆,为什么不见其他的病人?
源尚安的目光最终无力垂落回灰白床榻前,他望见身下血滴时不由得微怔。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手心尚未干涸的血痕,略带自嘲地想,自己当真已然是个将死之人。
他两手抓着软榻,一瞬想明白了用意:叫他一个人在这地方孤孤单单地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