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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天上月(227)

作者: 夜雪湖山 阅读记录

蒜子响亮地嗤笑一声, 人往床上一倒, “若不是你信了王氏的鬼话,咱们也不至于到这来!我早就说过, 汉人的话不能信,他们诡计多端,没有信义可讲!”

按照约定,凝光二人进入李府之时,庾、孔、陆、张几家就该同时攻打各地府署,而王氏则应率领部曲直接围攻都督府,凝光二人趁机挟持谢韶音、诛杀谢津,双方里应外合,以会稽为据点,进而占领整个浙东。

可是到了约定的时辰,街衢却正常得反常,侍卫依旧有序巡逻,贩夫走卒和远近民户如常过午,一点要乱的迹象都没有。

蒜子察觉出不对劲,及时闯入内室,以碎盏提醒凝光,凝光这才没有下手。

二人在谢女面前极力伪装,关起门来回想都觉得后怕:万一当时贸然动手,即便是手里有谢韶音为质,仅凭她们二人之力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可要说王氏是戏耍她们,凝光也不肯信。

“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高陵侯若是出卖了我们,我们活不到现在。”

王家九郎那张如雕如琢的面孔自凝光心头一闪而过,她直觉此事与他有关。

“还能有什么纰漏?不过是那群窝囊废胆怯罢了!”蒜子呼地坐起身来,恨恨道:“我下午已经出去打探过了,如约起事的只有顾、张几家小姓,其余各家都做了缩头乌龟!王珏那老乌龟如今已被谢津软禁,再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了!”

蒜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转为阴狠,“依我之见,与其在这里空耗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谢女和谢津都杀了,咱们轻手利脚逃命去!”

“不行!”

凝光断然否决,皱眉道:“你要知道,咱们隐姓埋名渡江,不是为了挑起晋和燕的战争,而是为了挑起晋的内乱,让它自顾不暇!”

江左士族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本来无需外力推波助澜,他们自己就能斗个不亦乐乎,可是自从李勖横空出世,局面陡转。

一众士族被他收拾得落花流水,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再这么发展下去,晋难免有主威独运的一日。北府武将本就能征善战,这样的人一旦主政,自是不同于软弱文士,真到那个时候,燕就危险了。

一想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汉人武将,尤其是他那双看人时当先锁定咽喉的沉沉双目,凝光便恨得牙关咯吱作响。

她永远都忘不了沉香林中李勖残忍杀害鲜卑人的一幕,恨不能将他五马分尸。

所以,谢家父女的命暂时还得留着,他们若是都死了,李勖反倒再无顾忌,相反,若是能善加利用,事情兴许还会有转机。

蒜子冲她冷笑,“王家没落,庾家、郗家也没好到哪去,这些士族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蝌蚪!”她忽然想到这句汉话,将阿斗说成了蝌蚪,“谢氏与李勖穿的又是同一条褥子,只怕你是徒有良愿,有身无力!”

“你别忘了,荆州还有个死而未僵的何氏,谢家与李勖也并非铁板一块。”

凝光说着,从荷囊里掏出一只瓷瓶扔过去,看着蒜子吞下药丸,又皱眉道:“你在外头还是少说话为好。”

蒜子将瓷瓶放到耳边晃了晃,奚落道:“可惜啊,药不够,最多能撑一个月。”

她们的黄发可以染成乌黑,淡绿的眸色却只能依靠这种药掩饰。

凝光一把夺回瓷瓶,神色变得锐利,“一月为期,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就把谢女杀了。”

“谢津呢?”

“他?”凝光笑容阴毒,摇头道:“你不懂这些汉人大官,他们的猜忌心都很重。留他一条老命,除非李勖不再续娶,否则,这对翁婿迟早反目。”

窗外明月东移,渐渐没入一片乌云,万户悄然,长江上空偶有几声乌臼夜啼,引得砖缝瓦隙里虫鸣相和。江陵的夜与会稽一样,蠢蠢欲动。

一声凄厉的嚎叫打破了表面的宁静,火把和铠甲汇成数道急流,朝着荆州刺史府骁骑将军下榻之处涌去。

“主公可无恙?属下能否入内?”

上官云在门外焦急询问。

“你进来,其他人退下!”

熟悉的嗓音,异样的情绪,似乎压抑着前所未有的恼怒。

上官云顿生疑窦,挥手教其他人廊下等候,自己轻轻推门而入。

只朝里看了那么一眼,上官云整个人顿时化为雕塑,只有两只瞳孔还在不断地放大——严肃威重的主公衣襟半敞、鬓发散乱,整张脸黑如锅底,细看还有几分烙铁之色,而他身前跪着那人亦是衣衫不整,正满面通红地呼痛。

“李将军饶命!”

卢昱捂着胳膊鬼虎狼嚎,一整条手臂从肘部起断为两截,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垂着,骨裂之痛令他直欲登仙,若不是畏惧面前之人的一身杀气,早就在地上打起滚了。

“误会、实在是误会啊!小人绝无行刺之意,只是倾慕将军的为人……”

“住口!”

李勖怒不可遏,这白脸小子多说一句话都教人恶心,身上被他摸过的地方像是被蛆爬了,洗都洗不掉的秽气。

卢昱也是有苦难言,他几番以言语相挑,对方都欣然相接,他以为对方有意,这才敢更进一步,方才行事之前,也是事先征得了对方同意的!

他当时指着案上那柄窄长如剑的环首刀问,“将军平日里是更习惯用剑,还是用弓?”

李勖回答说,“皆可。”

卢昱大喜过望,未免唐突,跟着又问了一句,“那么此次荆州之行,将军可还打算用剑么?”

英俊的将军听了这话,眼神顿时变得晦暗不明,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容,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