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怪文里奋斗成地府土地公(369)
“不怨,谁也不嫌钱咬手。”他说得很平静,也很虚弱。
芳姨听着心酸,扭身走了。
顾眉本意也无讥诮,实话实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和戏班子的人非亲非故,只是雇佣关系。他残一场,毁容一场,芳姨找人替他诊治疗伤,已经仁至义尽。
谁也没有义务养一个废人一辈子。
何况,这只是游戏的设定。
顾眉抬头看向天空,他看不到游戏的公告文字了。
如今,只剩下一条冰冷的时间提示。那是给玩家看的。
被卖给拐子后,顾眉的日子更加凋败。
天天趴在板车上,连狗也不如地游荡。
拐子,白日把他放出去,放到人多处,面前搁着破碗,碗下迭着纸张,歪七扭八地写着“家破人亡,从小残废,好心人一生平安”。行人路过见了,看顾眉这模样也不是真真切切的,难免心软放下一子半钱的。碰上心软的,偶有涕泪,放的都是银票,还会与顾眉搭话,问缺不缺吃食穿衣,可要上医馆,顾眉只望着她们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那一笑,眼睛含水,端的叫人心有所动。
行人这才发现,他这双眼,本是个美人才能有的。可惜脸上都是刀疤,难以入目了。
顾眉不搭话,眼睛只看胡同口。
拐子时不时就在那出现一趟。
拐子本人是躲在人群角落里看着的,他手底下有好几个乞儿,都在这一片,他都得动态地监管着,方便集合归家。
防人逃跑,乞儿们不论年龄大小,一概脚筋都被挑断了。还有故意叫拐子给打残、掰折的,小腿朝什么方向长歪的都有,叫人一看触目惊心,继而生怜,多往碗里投几个子儿。
顾眉断了腰,倒因祸得福,少挨这几刀。
在街道的吆喝声里,顾眉不无自嘲地想。
人怎么能是不受折磨的呢。他知道自己几乎半疯了。日日夜夜都趴在板车上,无人料理。有时候还要编故事骗自己,自己本就是戏班子里的人。什么大学,什么家乡,那都是发了梦了。一时又醒了,不行,得记着,再痛都得记着自己的来处。要不,便不是个人了。
每到这时,又抬头看看,天空上确实挂着个时间提示,还在走秒。
只是个游戏。
总算是挨到要老死,顾眉深感解脱。
生老病死。酷暑严寒,风吹雨打,拖他的那块板车都叫虫蛀出洞,发了霉,他就这样生生地老死了。带着病痛,不给个痛快。
残疾毁容一辈子,说习惯那是假的,夜深人静,顾眉想起白日乞讨人家鄙夷的眼光、吐来的唾沫,还有小儿恶意的捉弄。
小儿将他板车一脚踹出去,让他在大街中心滚,差点挨到马蹄下,他自己只能拿手掌撑着,原地打转。这样的绝望自然不必讲,顾眉夜里常常要饮泣。
人也是越来越瘦。
什么时候想求个痛快,游戏剧情又自动修复。
一切的利器,到他手里,又会莫名其妙被人夺了去。他那断了的腰,让他行动不便,连自尽都难。
有时他想,他不是个人。
是条虫。
是蝼蚁。
是蜉蝣。
乃至不如蜉蝣,求不得朝生暮死,只清醒苦熬。
老死那天,就是一闭眼的事,轻轻的。
顾眉像念经似的,不住地在脑子里对自己重复,“我不叫顾眉……”
那曾经被他写在香粉金纸上的血字,全部被他刻进了脑子里。
他不想失去记忆,不想。
这一生是痛苦,但重启刷新的时候,他绝不能再忘。
这种坚定的决心,真使得顾眉撑了下来。
再睁眼,他回到了冬日腊月初八,冬雪飘零,他望着眼前责骂自己的芳姨,自己是呆呆的。下一瞬,竟又笑又哭。芳姨被他吓到了,半怕半怒地催他练基本功。
顾眉动作僵硬。只是流泪。
芳姨打了他好几下,“腰呢?腰呢?教你的全忘了?”
顾眉明明健康的,腰部却是疼僵的,足足用了半旬,才适应过来自己腰部完好,行动正常这事。
断过腰好几十年,下腰的功夫,一时并不好捡起来。
芳姨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更一味地揪着他练。
顾眉怕引起游戏项目组的注意,也就强忍着不适,慢慢地把下腰的功夫捡起来。
可人有了健康的身体,不免就更回想起形同废人、趴在板车上作狗的日子。悲从中来,眼下的快乐也变成了痛苦。
顾眉拼着那口气,决计不能忘了自己的来处。
真忘了,真放弃了,他也就真成了npc了。
就这样,他明知自己今后的结局,却只能按部就班,担惊受怕,惊惧抗拒中,又不得不照着设定的剧本,走完自己坎坷的一生。
就这样一遍遍地断腰。
毁容。
乞讨。
再一遍遍地刷新、复活。
重启新一轮的痛苦人生。
顾眉好像溺了水,爬不上岸,但又死不掉。
时间于他毫无意义,等同于停滞。一次次重复相同的剧情,一次次重复相同的凄惨,没有轮回,没有孟婆汤,对他来说,轮回就是重复,一遍遍过剧情,可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反反复复经历,直到麻木。
他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不是npc。”这是他最后能让自己保持理智的方法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不知第几回重启。
顾眉幼年便有中年人的通透,气质又是老年人的死气沉沉。有了这些阅历的积累,他更通人情世故,在戏班子里反比从前要更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