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瞬时停止。

徐舒睥睨二人：“每每大战，兵户两步部总要吵个天昏地暗，战事是嘴上辩论就有结果的吗？你们诡辩舌战之时前线的战士正在浴血奋战！阳封言——”

阳封言一个激灵：“在……”

“户部与三司同掌天下财政，连军饷的一半都凑不齐吗？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话到尽头便是无计可施，不如送去前线绑把火药去敌军城下，还能杀几个贼敌！朴巡川——”

“在……”

“没有人马便增加民兵，每户一人服役增加至两人，尹朝地域千万顷，区区二三十万青壮不过九牛一毛，怎么就没人了！？”

“是。”

徐舒积威已深，二人相视一眼，怕祸及己身不敢再多言。

眼见此项将歇，一直在角落里当影子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个法子，说不定能缓解户部银钱之急。”

阳封言看清是说话的人，猝然开口：“雷占平，你既未打理过万贯家财，又不曾白手起家，银钱之事隔行如隔山，不要妄自托大！”

雷占平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抬头看向徐舒。

阳封言心中焦急，将目光投向了首座，恰好徐舒也在看他，他顿时直冒冷汗，不敢再吭声。

徐舒心中冷嗤，对雷占平道：“说。”

“敢问朴尚书，尹朝最富庶的地方是何处？”

被点名的朴巡川顿了几秒想了想：“自然是南郡。”

“南郡为何富庶？”

“南郡地域优越、气候适宜，南接大海，自前面先皇开通海上商路以来，来往商队络绎不绝，税收丰厚……”

“所以，南郡的富商也是各地最多的。”雷占平打断他：“陛下，以五十万两黄金算，整个尹朝达到此标准的不过百余人，南郡便占了快四十位，更有三位富商将海上舶来品的生意做到东、北、中三地，可谓富甲一方，富可敌国。”

他什么时候将南郡数十商户的身家摸得那么清的！

朴巡川暗暗心惊，提起了警惕。

“哼，雷大人想说什么？”阳封言抢先道：“现在增拟关税已经来不及了。”

雷占平笑了下：“不必如此。”

陈照月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缓缓站直了。

好像那根弯着的骨头上数千斤的重物猝然卸下，它终于拥有了直起来的自由。

“关税利在以后，军中缺饷是近火，纵使即刻颁布，待到收第一批税来，也要三个月。且提高关税虽然一时能拿到现银，但此举必然会影响南郡繁荣。”

徐舒眼底闪过一丝狐疑：“那你说该如何？”

“告知天下富商，军队缺饷，他们感念陛下治下恩德，定然会踊跃捐银，以报国家。”

“哈哈哈哈——”

阳封言还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招数呢，没想到是这个。

“雷大人，你可是把他们想的太正义了，无奸不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两，凭什么捐给朝廷？更何况若是下发告示后无人捐赠，朝廷的脸面置于何地？”

不杀，颜面无存。

杀……？

阳封言整了整袖子，状若好意提醒：“尹朝律例中可没有不捐钱就砍头的罪名。”

雷占平丝毫不慌：“阳尚书说的是，下官也说了——他们感念陛下治下恩德，不捐，如何感念？既然不感念，那定然有叛贼之心，需得提早抓捕，以免生出祸乱。”

阳封言顿时散了笑容。

“荒唐！这不是、这不是强逼着他们捐吗！？”

“谁逼他们了？”

雷占平将那个‘谁’字咬的极重，回眸时露出一丝危险。

阳封言被他这一眼骇得忘了话。

朴巡川面上不显，心中啧啧发寒。

还好岐王摁死了他。

雷占平朝徐舒叩首：“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富商身家荣华哪一寸哪一缕不是您所赐，若是不知感恩、不辨是非，留着也迟早生出二心，不如即刻处置！”

阳封言本该忍忍，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南郡血流漂橹，忍无可忍：“雷占平，这般举措，日后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他们只会觉得陛下残酷无情！”

“区区一届百姓，连个官身都没有，怎么会懂得陛下为尹朝如何殚精竭虑？”

雷占平直起身子，冲徐舒拱拳：“君者牧民，民如牛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有何二话？他们又该有何二话？”

“你——”

要说察言观色和顺从心意，一百个阳封言都比不上雷占平，他说的每一句话，完美地说到了徐舒的心上。

徐舒的手指轻巧椅子：“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见解？”

“微臣赞同雷大人所言。”

收缴南郡富户的银钱是为喂养朴巡川兵部治下的军兵，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能有什么意见。

要不是给阳封言点面子，他就要拍手叫好了。

陈照月看着雷占平，没带什么情绪。

雷占平飞快的垂了下眼角。

据他所知，陈照月性子平和清正，外祖还是有名的孔孟大儒，一颗慈心，怕是不会同意。

不过也没关系，陛下已经意动了，此事不过早晚。

雷占平微微仰头，撇开了脸。

阳封言急急道：“陈指挥使，陛下问你呢。”

陈照月收起目光，冲徐舒行礼拱手：“陛下，微臣觉得雷大人之法可行。”

雷占平猛地攥紧了衣袖，一旁的朴巡川难掩震惊。

阳封言急急道：“你、你不是学的儒家……”

孔孟门下居然还有这种杀人如麻的弟子？

“阳尚书。”陈照月打断他的话：“舍一人而救苍生，是大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