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师娘娘顺风顺水(175)
“谁想得到,几十年的皇商,有口皆碑。听说杨老爷子生前捐了不少银子接济百姓,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哎呦……人都死了墓还被掘了呢!”
“谁掘的?”
“这我哪儿知道,总之啊,泉州杨家算是出名了。”
仿佛被这句话刺到,陈云珠反射性地攥紧了手。似乎是还不够,她拿右手狠狠压住,自残似的碾了碾。
——所有人都是代人受过,你才是罪魁祸首!!!
——代人受过!罪魁祸首!
——你才是罪魁祸首!
车中温炭飘摇,她的鬓角沁出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鬼魂似萦绕不散的声音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店铺商家叫卖玩意的吆喝声,那股心悸也如泛起涟漪的湖面,最终平静。
“怕了?”
陈云珠猛地抬头,岚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
她分不出里头的情绪,还因耳朵嗡鸣,不确信这两个字是不是带着轻嘲。
岚青没有主动说话,依靠着车壁,慢慢地发起呆来。
从身契被烧开始,她态度大变,好像随着一起灰飞烟灭的,还有她的性命。
她不怕了,甚至主动挑衅。
恨意怨言克制不住地溢出,在她的唇齿间,在她的眼梢上。
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对她施以酷刑,当做畜牲一样折磨的人,是陈云珠自己。她的恩惠,不过是假惺惺地施舍,给一巴掌,又笑着喂一颗糖。
陈云珠喉头微动。
倒不是因为岚青的‘恩将仇报’,而是忍不住想,那些死去的姑娘们是不是也哭得血泪满地,在无极地狱下苦熬着,边跟判官诉说她的‘罪状’。
本来是想买点纸钱祭奠她们,现在似乎不用了。
“哎呦!”
马儿猝然勒停,陈云珠一个倾身,险险扣住车壁。
马夫怒斥道:“作死么!急冲冲地冲出来,要不要命了?”
那哎呦直叫的人喊个不停,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非说断了,要马夫赔钱。
马夫是王府的人,怕此事传到岐王耳朵里,即使知道对方有意撞上,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花钱消灾。谁料那人存心消遣他,张口就要二十两银。
谁会随身带那么多银子?
可那人咬死了不放口,还跟旁人大哭卖惨。
不少好事之人停下来,围成圈看热闹。
马夫冷汗涔涔,下来跟他说好话,谁知人群中突然簇出几人,说是被撞之人的亲友,提起碗大的拳头就往他身上揍。
那人呢就扑在地上哭,边哭边喊自己命不好。
奏乐似的,哭声、喊声、叫骂声、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盛大。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绣金彩缎的帘子终于动了。
岚青捉了把剑下场,厉声呵斥他们的暴行。
木匣子滑移到哭闹之人面前,岚青用剑尖挑起匣盖,里头的金银珠宝简直要闪瞎了人眼,那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岚青:“够了么?”
那人眼中拼命动摇,最终还是怕死地一把盖上,嚷嚷哭开:“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要你们主子下来给我给我道歉!”
剑尖从匣子上移到他脖子,岚青问:“道什么歉?”
那人拼命吞口水,慌张道:“官府明令,上元前后五天,此街不许过马车!你们撞了人还先骂我!”
岚青回头望了车帘一眼。
只闻一阵柔和浅香,绣金彩缎微微摇晃,陈云珠款款下车。
她身堆绫罗,云鬓簪金,一看便知身份极其贵重。
那人见正主出来了,叫喊的更卖力。
人声嘈杂,陈云珠的确听到不少证明官府禁令的话语,可见他的确不是信口雌黄。
她问马夫:“你知不知道这事?”
马夫被打的鼻青脸肿,一时没立即反驳。
在东山,哪条街敢禁王府的马车。
就算是在姚京,听见‘岐王’二字,京官们都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松松手放开,何时轮的上一群贱民置喙。
他一犹豫,陈云珠便懂了。
她向被撞之人轻声道:“这位先生,是我的马夫不对,匣子里的金银权当做药钱,你好好看病便是,若有不足,尽管来找我。”
那人闻言,捂紧了匣子:“你不说自己是谁,我怎么来找你?”
陈云珠缓声道:“我是岐王的女儿,宝珠郡主。”
人群中不少人皱起眉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位郡主,仅有几个人露出了恍若大悟的表情。
姚京人人都在讨论芳卉殿大案,与之相比,一位失落民间的郡主显得分量太轻,谈论度自然不高,也显得不为人所知了些。
得了陈云珠的话和一匣子珠宝,打架的人抬着受伤之人离去,人群也渐渐散了。
陈云珠扶着岚青的手正要上车,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陈夫人。”
尚勤鸣一身梨花素衣,眼眸湛湛。
陈束曾多次带他来家,陈夫人与他见过许多次,骤然重逢,生出一丝暖意。
“勤鸣。”
尚勤鸣拱手,笑了一下。
身旁站着尚君宜,大概是听到了她方才的话,拱手道:“郡主。”
陈云珠见他面容与尚勤鸣有几分相似,猜到了他的身份,微微颔首:“右相安。二位办事么?”
“家妹新丧。”
尚勤鸣简短地回答。
陈云珠意识到什么,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们:“节哀。”
她想要替尚七小姐上柱香,刚想看口,发觉尚君宜一直看着自己。
那样的目光,带着点刀锋贴面的刺痛感,像是……要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