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135)
“谢谢不用了,多少钱?”
“五十九。”
许之蘅付了钱,走出小炒店。
七点多的光景,街道上比先前更加冷清。
许之蘅抽抽鼻子,又在街上晃悠了两圈,居然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方才饭吃得太快,她这会儿觉得胃一阵抽疼,冷风一吹更是头晕目眩。
连忙找个背风处,蹲在地上抽了两根烟才稍稍缓过来点。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烟花窜天的倏响。
许之蘅抬头,看见很远外的两幢高楼中间一条光线迅速上升到最高点,在沉厉的夜色中炸出几朵绚烂的花,缓慢湮灭下去。
居然,又是一年了。
*
过了初五,老太太的儿子相继离去,闹腾的小楼意兴阑珊,再度回归沉静。
许之蘅没再出远门了,任外头再如何春意喧嚣,她依旧无动于衷地龟缩在出租屋里。
电视机没日没夜无声开着,她却从来不看,抱着个手机如同烂泥一样地在房间里站着、坐着、躺着。
许之蘅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手工编织是天然的抗抑郁剂,于是便出门去买了好多的毛线团和竹针回来。
小时候她曾见过刘雨晴打毛衣时手指翻动飞舞的模样,看上去那样简单。
可等她自己找了个织围巾教程上手织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最开始时,许之蘅很难集中注意力,拿针也笨拙,一团毛线总是织了又拆,拆了又织。
一段时间之后手练熟了,她也能像刘雨晴那样,不看针线也能织得飞快。
刘雨晴什么都会,会织毛衣、围巾、袜子,还能勾鞋子、毯子和地垫。
可许之蘅只会织一种款式的围巾,没再去学其他的。
她织了不同颜色的很多条,衣柜里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她却仍旧在织。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即将给围巾收针时才发现——
围巾中间有一块针脚被她织错了。
许之蘅默了一会儿,神色淡淡地脱了竹针往回抽线。
鹅黄色的毛线在她一下又一下的拉扯中就像卷曲的方便面落下,在床上渐渐团成凌乱的一团,莫名间结出了好多个难解开的结。
许之蘅心平气和地握着毛线球,边解结边往回滚线。
解着解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逐渐开始涣散。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此刻在做什么。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许之蘅停住了动作,眉眼黯然地放下毛线球。
就那样一动不动静了约莫半分钟,她缓缓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许之蘅不是感觉累了,只是突然觉得一切都只是徒劳。
不管她怎么样努力去尝试,挣扎还是摆烂,都是枉然。
她愿意向生活妥协低头,却始终没办法同自己和解。
她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最惨的,当初同她一起误入歧途的小芸被逼得疯疯癫癫,现在人在何处都生死未知。
为了一口饭像狗一样卖力干活的比比皆是;医院里茍延残喘只为抓住一点生机的人也多如牛毛。
世界上比她惨的大有人在。
命运对所有人都残酷,每个人都不容易。
道理她当然都懂,可是她就是走不出去。
人生一定要无比惨烈才有资格痛苦吗?
那何不如直接做不会独立思考的畜生,吃吃睡睡,临了挨上一刀干干脆脆?
许之蘅对命运已经无力愤然怨怼,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想——
她是什么很坏的人吗?
她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大奸大恶的事情,怎么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她在年少时确实无谓犯下了一个错误,但她真的已经知错了,可为什么她的人生就再也没了回头的可能呢?
小时候,许之蘅最喜欢哆啦a梦的任意门,自由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光是想想都令人觉得快乐。
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要任意门了,她幻想着祈求着上天让她坐一次时光机。
她想回去,回到一切错误都还没开始前的十八岁去。
她真的……好想回去。
*
春夏秋冬,昼夜交替。
时间像按下加速键般地流逝而去,而许之蘅的生活却如一潭死水般毫无变化。
许之蘅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但她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哪里病了。
她不觉得孤独难熬,能吃能睡,大部分的时间里,她要么长久地发呆,要么就在并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游魂般地晃悠。
偶尔她会去到窗边,点一根烟仰望巷子顶端的天空,总觉得一切都很迷幻,总是雾蒙蒙的。
随着时间逝去,她的思绪变得更加混沌。
她彻底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不分昼夜地总是缩在床上睡觉。
可她想念的那些人,却从来不到她的梦里来。
*
22年七月底末,许之蘅去厦门看了那个歌手的演唱会。
那天炎热异常,她挤在摇曳晃动的人群里,像被潮水裹住一样的呼吸困难。
人真的太多了,多得让许之蘅心生恐慌。
她的身体被前后左右的人夹推着,完全不由自己。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在年幼时,许之蘅特别喜欢热闹,也很显眼包,她耐不住寂寞,爱人多的地方钻。
上小学一年级时,有一回汇演,老师没让她上,她大哭大闹了一场,最后美滋滋地如愿以偿上了场,虽然只是后排的位置。
那时她好开朗,像小太阳一样灿烂笑着,面对着台下无数大人笨拙却又自信地跳着并不熟练的舞蹈,心里充满花开般五彩缤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