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137)
她眯眼看了一会儿,转身关上窗去洗澡。
*
十来分钟,骤雨停歇。
许之蘅开窗,没见着那盆花,目光顺着往下溜——
巷子路面上,盆栽瓦盆摔得四分五裂,泥土到处都是,那两朵花软趴趴地伏在地上。
浑浊的雨水从它的花瓣枝叶间静静流淌而过。
许之蘅突然想起在姜和那套公寓阳台上的那两盆茉莉来。
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她垂着眼皮淡漠望了一会儿,再度阖窗,坐到梳妆台前。
镜中的自个儿依旧一脸病气,唇色淡,眼下青。
照着镜子一阵涂涂抹抹,许之蘅突然在颧骨内侧的皮肤上发现了两颗淡棕色的斑点。
她轻轻拿指腹去揩了揩,不痛不痒,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生了出来。
许之蘅沉默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倦怠。
她今年多少岁了?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她居然——记不清了。
她的记忆像泡在水里许多年的一块烂布,搅动一下就断裂,沉甸的杂质扬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迟钝。
二十多岁的年纪,是人一生里最热烈最生猛的年华,却让她过成了老态龙钟的风烛残年。
许之蘅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时间消泯一切。
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时间再怎么强大,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往事也不会消失。最终会像这从前未生的斑点,时间过得越久,它们就越是嚣张明显。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绳拴住脚的鸟,惴惴不语,无论她怎样扑腾逃窜,仍被拖拽回原地,进退都是枉然,徒增一身尘土和伤口。
也像一只乌龟,一切往事都变成她身上那沉重的壳子,日复一日,它同她的肌肤血肉嵌黏在一起,轻轻掰扯都令她觉得痛。
她没办法放过自己,所以只能默默驮着它走,生生淌出一条血路。
她是受害者吗?是吗?
亦或者,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她自己,是吗?
许之蘅分不清楚了,也不想再去叩问自己。
她已经厌倦了。
她等得已经足够久了。
窗外的天色似乎一瞬便沉了下去,没开灯的屋子里变得昏暗一片。
许之蘅静坐良久,摸过烟盒抽出一根揿火点燃。
第一口烟抿进嘴时,她鼻间突地嗤出一声轻笑来。
那声儿是淡淡的,无可奈何的、妥协的。
就当——
她只是不够幸运吧。
End
回f城的前一天,许之蘅把房间打扫收拾了一遍,捡了要带的东西塞进包里,晚上很早便爬上床休息。
睡觉前,她特地看了眼天气预报,上面说f城明天是个晴天,接下去一周都不会下雨。
许之蘅七点起的床,洗了个澡,靠在衣柜旁思考了会儿,最后伸手拉出那件天青色的裙子换上。
早秋的天气要凉不凉,她在裙子外面套了件白色的雪纺开衫。
换好了衣服,许之蘅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坐在床边抽了根烟。
待到屋里烟味散尽,她才合紧窗户出门去。
*
中午时,过了f城收费站。
进了市区,她把车停在路边,给李光晨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小女孩讲话时的笑声。
许之蘅一时未出声。
李光晨:“你好。”
许之蘅说:“是我。”
李光晨犹疑道:“……之蘅?”
许之蘅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换号码了啦?”
许之蘅没接茬,说:“姐夫,我想见见姐姐。”
李光晨没有回答。
许之蘅知道让李光晨这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确实不厚道,可她再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她放软了语气,却依旧说:“我想见见姐姐。”
李光晨犹豫了下,轻轻唉了一声,“那你过来吧,我刚好也在回家路上,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我开车来的。”
“哦好,那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许之蘅放下电话,低头点了根烟抽完。
在导航上输入记忆中她去过的那个小区地址,发动了车子。
十来分钟,到小区楼下。
打眼一望,李光晨那辆白色的大众停在小区门口两三米外的路边。
李光晨站在车边,手里牵着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正微微弯腰跟她讲话。
许之蘅把车斜停进一个不挡道的角落里,下车走过去。
“姐夫。”
李光晨抬眼,朝她笑得客气又规矩:“你从哪边过来?挺快的。”
“我从收费站直接就过来了,没堵车。”
李光晨哦了一声,身边那个小姑娘扯着他胳膊摇晃着:“爸爸,这是谁呀?”
许之蘅目光落到她身上——
小姑娘扎着不长的马尾,穿得像个小公主,背着个印着迪斯尼公主的粉色书包。
模样白白净净,微微胖,五官长得更随李光晨。
李光晨拉拉她的小手,“她是小姨,快叫小姨。”
小姑娘打量着许之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姨是谁?”
许之蘅垂眼看她,表情温和地笑了一下。
李光晨神情略显尴尬:“小姨就是妈妈的妹妹。”
小姑娘长啊一声,“妈妈有妹妹呀?”
“……”李光晨更尴尬了。
这还真不能怪闺女这个反应,毕竟他们从来没同她提起过许之蘅这个小姨。
许之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人之常情。
毕竟她并不在他们的生活日常里,正常关系都不见得会提,更别说许之芜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