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6)
许之蘅记得那天回去之后,自己便开始发烧,下身也疼得要命,一整晚浑浑噩噩。
吃了退烧药,烧退下去,背后的那些伤口没好好处理,又因为夏天的缘故,伤口开始发炎化脓,疼痒交加,折腾得她趴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容国盛这才让人带她去附近诊所打了三四天的消炎点滴,伤口才开始好转。
后来伤口结了痂,又痒得好像时刻有蚂蚁在背上爬。
许之蘅记得当时容国盛不知道抽什么疯来看了她一眼,没说别的,只留了一句:“这估计得留点疤了。”
自己当时有说什么吗?许之蘅想。
好像没有。
青子当时说了什么?
青子好像说:“得让那客人出医药费才行。”
那小芸呢?
小芸当时……红着眼睛蹲在她的床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边抹眼泪边用棉签给她涂药膏,哭着问她:“疼不疼啊?莺莺姐,我会轻点,要是我弄痛你你要讲啊。”
至于其他人的反应,许之蘅记不清了。
很奇怪的是,那段属于第一次的回忆里给许之蘅留下最深晰印象的不是被折磨蹂躏的那三个小时,而是她坐在诊所里挂水的记忆。
那个诊所不大,病人不多,陈设发旧,但好在整洁静谧,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许之蘅甚至可以想起当时她坐的椅子是是什么材质什么颜色——
那是土黄色的皮椅,纹路有点旧,扶手上有磨损的白迹。
她背上有伤,不敢往后靠,坐姿笔直,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
护士像是赶着下班,把输液器调得很快。
第一次挂点滴时时,许之蘅有点头晕,偷偷把输液器调慢了,没过几分钟那护士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又调了回去。
许之蘅抬头看看,没再调了,后来也没有。
诊所的玻璃门就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身边座位里满脸不耐打着哈欠的男人,又看了看盯着电视看的认真的护士,犹豫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有做,轻轻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容国盛还不放心她,怕她再跑,出门时总会派个人跟着她。
那三四瓶点滴下去,吊得她手脚冰凉,舌尖发苦。
在挂水的时间里,她似乎想了很多事情。
她突然发了疯一样地想念她的家,她的父母和姐姐,她那个不向阳的小房间。
她好想回家。
可她又有家不敢回,后悔就像那些打进血管里的药水一样,冰凉地在她身体里游走。
她好恨,恨自己的愚蠢懦弱恨到恶心。
可等她走出诊所,面对车水马龙的霓虹时。
那些思绪便偃旗息鼓,一瞬间就缩回了心底深处。
她走到这样的境地,能怪谁呢?
她最怨自己。
*
天气越来越冷,许之蘅的生活依旧如一潭平静的水,一天又一天往前过。
但她依稀记得得知容国盛死讯那天是一月的月中,似乎是个回暖的好天气。
那天生意很淡,她接的客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普通,精壮。身上散发出一股臭鸡蛋味,腥得让人想吐。
许之蘅注意到了他那双粗糙的手,还有指甲缝里有没清理干净的垢。
男人来去都快,死乞白赖地躺在她身上,呼喘呼喘地压得她喘不过气,缓过来之后穿上裤子丢下钱逃一样地夺门而出。
许之蘅洗澡时,多摁了两泵的沐浴露,却仍觉得身上仍残留着男人的腋臭。
房间里全是那种味道,她不得不出去透气。
青子靠在自己那间房旁的墙壁上打电话,许之蘅朝她点了下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去抽烟。
青子挂完电话走过来,说:“容国盛没了。”
许之蘅抿着烟,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容国盛昨儿半夜酒驾回家出车祸了,被大卡撞老远,人都从车里飞出去了,说是救护车过去的时候,人躺在离车两三米的地方没气了。”
青子啧了声:“真惨,活该。”
许之蘅吐出一口烟,沉默着。
这种突兀的死讯,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曾经她真的希望那些人不得好死,可当他们真的死去,她却没有丝毫的解气。
许之蘅心静如水地把小窗完全推开,没有意外的欣喜和如释重负,只见天很蓝,像一块舒展的缎布,一朵白云都舍不得点缀。
*
庆哥召了大家,大致说了下事情经过,让她们暂时都回家去,随后一脸沉沉地丢下一堆哄哄乱乱的女人就走了。
许之蘅没见到青子,想她大概还在上钟。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二十来个女人,整个房间里就像菜市场一样。
许之蘅站在角落里,听见几个入行久的女人抽着烟怨声载道地抱怨:“妈的,老子明天就要交房租了,还打算今天挣点呢……”
“我还不是,过两天还得还信用卡,还要给家里汇钱,愁死了。”
“唉,那以后怎么说?这店估计不行了吧?换哪儿去呢……”
也看见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抱团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那个先前被剪断头发的小姑娘哭了又笑,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脸妆斑驳而模糊。
许之蘅望向她时,小姑娘也看过来,只是几秒钟,俩人都没什么表情,彼此目光便错开去。
许之蘅走了出去。
容国盛的死没有给她们带来任何感觉,甚至于青子下了钟从房间里拎包走出来,脸上都是兴致勃勃的,“下班咯,对了——我有点想吃火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