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死亡(21)
这才是人类最正常最光辉伟大的梦想好吗!
但我尊重某些不再青春却依旧疼痛人士的二货梦想。
林岸笑的合不拢嘴,腊肉米饭菜叶子吃了不少,说没吃饱,回家要得干掉一包面包。
你活的太天真理想了,生活嘛,本就是财米油盐。
是。
所以你活的就很累啊,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嘛。
对。
所以啰,多听听伟大赵医生的箴言,伤春悲秋的人设不适合你,加点菜?
好。
她不再说话,我喊老板娘又加了腊肉片,林岸又吃了很多。
赵希,慢慢死亡是怎样的?
不知道,我活的很好。
你不是医生吗?
我庸医。
赵医生已经很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反正她的傻逼问题我也一个也答不了。
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是不是挺可怜的。
所以啊,五险一金必须得交,公家门不好进,编织不容易上,别天天谋划着辞职,你爹妈得气死,我也会气死。
哪有。
你有,人人都觉你安静,听话,乖顺,只有我这个放弃了所有过往的人知道,你叛逆,疯狂,偏执。
我甚至觉得你很病态,无可救药。
你要把自己埋进阳光照不进去的深海,藏到人群喧闹穿不透的空荡荡的城堡,在世界插满刀尖的边缘舞蹈,一切都随你,我不会救你,不会理你。
但是只要你想约火锅,想去灵山公园徒步,想参加一场无聊的艺术节,赵医生一定推掉所有的行程陪你。
我跟已为人妇的老林闲话聊起,又把你整个人想了一遍,问老林,一个人要怎样才能真正获得平常生活的契合?
真的有人能拒绝成长吗?
没能,除非是二逼。
老林说,人生嘛,就是越走越窄,越走越空的,所以才需要热闹和喧嚣,幸福填不满的路,注定是要荆棘丛生,鲜血淋淋的。
我看着她,你看我听得懂的样子吗?
老林拍着我的肩膀说,简而言之,越孤独越清醒,越幸福越麻木。
她停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手足舞蹈,问我,赵希,刚才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贼贼人生至理!
我叹气,敷衍地说,是。
终 再见,三月人间
林岸死在了她永远的二十九岁。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
林咻咻呜咽悲鸣,风刮动了初春蓝白的天。
她走的很安详,很平静,好像只是陷入了漫长的三月春眠,花开的时候就会睁眼醒来。
窗边有书,翻开的页码还没到一半,笔记潦草,写着看不懂的答案。
几天后林岸被火化成一盒骨灰,被赵希带走,撒在了西藏某个青绿连绵的旮旯山丘。
那里有牛有羊,旺季人多的时候有青春里的蓝白男孩和姑娘,喝了一杯杯的酒,为了黎明金黄的日出一整夜等候。
他们和林岸一起,装在亘古不变的琥珀里,被赵希封印在了靠近天空的地方。
那天她问赵希,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是不是挺可怜的。
她看见满街的热闹,好像在说,是。
两年前,林岸辞了职,同办公室的姐姐问,出去容易进来难,你后悔了怎么办。
林岸说不知道,实在不行就在单位大门口撒泼打滚请求主任原谅,做个编外人员给口饭吃也行。
生活不易,腰得弯头得低。
同事姐姐的笑声很不雅观,一条走廊的人都能听见,所以林岸从来不跟她聊八卦。
她请她吃街边的酸汤牛肉火锅,林岸躲在冒腾的热气后面,从头到尾只夹牛肉片。
林岸,全单位的人都在看着你走。
老板又端上来两盘肉片,林岸全部下了锅,木筷搅动汤汁,溅到了手背,她说,我知道。
我认识你两年了,但我好像一点都不熟悉你。
人与人嘛,不熟很正常,很多时候我感觉跟老爹老妈都不熟。
老实说,我非常讨厌你,自我,固执,任性,没事就拿着一本书装文艺,聊天都不会,两句就能把话说死了。
好像全单位就你一个人高贵,不聊八卦不搞团体不参加所有聚会,二十八了还像个自闭儿童,鬼见了都得绕着你走。
林岸抬头,眼里充满迷茫。
好像某个姓赵的庸医也曾这般挤兑过她。
但是,我又非常羡慕你,看不顺的人九百度近视,不爱说的话咽喉炎晚期,下了班就拍拍屁股睡进坟墓,你真活的随意又欠揍。
林岸又夹了一碗肉,说了句客气。
真不后悔吗?
应该不会,上班看到你会影响我寿命。
同事姐姐笑着伸出手要打她,林岸配合地叫了声疼,怎么,就你成天活的像个人间假号还想活一百岁啊!
林岸摇摇头,示意她可以喊老板再加一盘牛肉了。
你错了,我活到八十三就行,像我爷爷那样,一生无病无灾,没事看看孙猴子打妖怪,吃饱喝足了跟人侃大山,聊着聊着头一歪,干干净净地死掉。
绝不占用医疗资源。
林岸看着她,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天林岸吃的太撑,久久站不起来,她一个人望着被浓荫掩盖的单位大楼,换下制服背着包下班的男人女人,直到瞳孔渐黑,去隔壁便利店买了桃李的吐司面包,可可满分椰奶,爆浆三明治,黑巧夹心饼干,大脚板雪糕,绕了很大一圈,走路回家。
真的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人活着,总抵不过一口吃的,外面路过的那些背着包的人,不论走进哪扇门,都能挣到一顿还算不错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