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尘封匣[综仙侠](14)
“尚角弟弟怎会深夜来此?”他亲切寒暄:“天凉了,怎么只披了件大氅,内里穿得如此单薄……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还是觉得,孤山之计不可为,恐怕反遭陷阱。”他垂下眼眸,低声道。
“很少见尚角你这样……”宫唤羽状似新奇的打量,唇边笑意依稀:“妇人之仁。”打趣的神色,冷漠的视线。
宫尚角抬眸瞥了对方一眼。
让宫唤羽觉得可惜的是,堂弟的神色未见半点恼怒——是的,他当然决非沉不下气狠不下心的人。
于是做兄长的笑了笑,弥补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切以宫门利益为重。是孤山自愿的,无人逼迫他们……不是吗?宫门已经救了他们一次,总不能次次要我们来救。”
螳螂捕蝉、古来成大事者、大丈夫……脑海中飞掠过这些字眼,未等后半句浮现便被狠狠扼断。
“……我明白。”
宫二公子朝堂兄颌首。
*
上官浅见到了宫二公子。
他似乎是仓促间披衣而起,墨色大氅下,是绣着月桂的玄色寝袍,两手空空,并未携带任何武器。
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刀。
一把出鞘能斩鬼杀神的刀。
眉峰凌厉,寒焰在他双瞳间燃起,金丝玄衣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更深,他从远处直直走过来的时候,一众侍卫纷纷恭敬低首。
似被那惊人的气势慑住,上官浅朝后退了小半步,这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自投罗网,蠢透了。
宫二公子的步子迈得很大,眨眼工夫已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外套单薄且褴褛,浑身好似是披着毛毡在混合瓦砾的泥草地里滚了几圈,白净的脸蛋脏兮兮的,简直可称狼狈不堪。
小姑娘在发抖,似乎很冷,又像是疲惫不堪。花瓣一样的嘴唇被主人抿得死紧,唇角渗出点血迹来,不知是擦破还是自己咬的。
但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连周身冷冽的气场也一概收敛,慢慢地俯下身,唤她“浅浅”。
……浅浅。
此生他还未曾这般唤过她。
上官浅有些警觉,却不动声色。
顿了顿,也不待应声,宫尚角自顾自地解开大氅,披到小姑娘身上,温声道:“走罢。”
他太高了,量身定做的外袍也太长,几乎将她整个人压住,像裹了床厚重的被褥,拖沓得根本走不了路。
很好笑,但没有人敢笑。
但这时他们严厉而不茍言笑的主子反而弯了唇角,笑意明朗,连眉宇间的锋锐被冲淡了许多。
他保持着屈身的动作,犹豫了下,单手将女孩子拦腰抱起,让她连人带衣趴伏在自己肩头。
上官浅有些无措,更多的是不习惯,下意识便动了动,获得的反馈是——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权作安抚。
随后稳稳当当地继续朝台阶上走。
古朴厚重的大门早早敞开。
两旁的侍卫飞快地躬身候立。
他神色淡淡,不茍言笑时,既像位饱读诗词文雅至极的矜贵公子,又像是只冷傲、深沉的雄鹰。
但直到扔下句“辛苦”时,众人才惊觉,角公子实际刚过弱冠之年。
——仍旧是位少年人。
*
角宫灯火通明。
寝殿里燃起安神香,极淡。
被带到这样温暖的室内,沾了沙土和血迹的残破毛毡终于可以脱下,宫尚角弯腰给她解开系带,才发现小姑娘的侧颊有道擦伤。
“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随即改站为蹲,指关节自肩膀向下,经过手臂、腰腹、直到脚踝,没错过女孩子杏眸划过的痛色,语声更疾:“还有哪里伤着了?”
上官浅站在身姿挺拔的玄衣青年身前,因年幼身量太矮,即使宫尚角此时屈膝蹲着,两人也堪堪平视。
她像一只惶惶不安的小动物,既无尖利的爪牙,也无坚硬的皮甲,连声音都轻如蚊蚋:“我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苍白的小脸上有些局促和窘迫,十根细细的手指被她无意识地绞紧,还尚显稚嫩的语声掺了丝哭腔:“爹爹让我寻个安全之处隐居,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上官浅此时身上穿着件新制的衣衫,不知宫内如何存有的,很干净,透着皂角的清香。大片的藕粉色,像初春的桃蕾。
宫尚角的记性很好,不自觉想起数年前的初见,那时她也是一袭软糯粉衫——似乎长高了些,但现下瞧来仍是一团稚气的小妹妹。
宫二公子并不缺同龄人相伴,但几乎全是兄弟,倒有个年长的堂姐,唤作宫紫商,是有点咋呼的性子,即使同处宫门,日常也未如何相处。
所以他不会哄人,尤其是女孩子。
就算会,角公子也不会开这个口。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他刻意略过无锋对孤山的虎视眈眈,也没追问她是怎么迈着两条细弱的腿跑到宫门山下的。
待涂完药粉,眉目温和,连声音也刻意放轻:“你吃些东西先睡下,有事便唤屋外的婢女,好么?”右手虚虚按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有力、安心。
上官浅点点头,看起来恬静又乖巧。
那双漾着水光的杏眸太亮,眼底倒映着的,除了烛光,便是他的影子。宫尚角站起来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才出门唤人进来。
这当然是种很亲昵的姿态。
也让人莫名无所适从起来。
*
侧坐床上低着头喝乌骨鸡汤时,上官浅总觉自己里头充斥着股淡淡的古怪药味儿,不大好闻。尽管并非娇气的性子,但不妨碍她此时愈加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