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114)
在孟劭成斯巴达管教模式下长大的子女中,孟皖宁算是最有对抗精神的一个了,如果不是败给了权力欲,她不会遵循父亲立下的对继承者的硬性规定——与一名权贵后嗣结婚。
所幸,孟皖宁跟那个官宦子弟之间产生过爱情,更值得庆幸的是,两人情感破灭之际,恰逢孟劭成离世。
规则随人而亡,孟皖宁没必要死守着那套陈规旧矩,于是在孟劭成过世不久她便与前夫离了婚。
那年她二十七,获得生物科学专业理学博士证书不过半年。
“很温柔……是那种逆来顺受、循规蹈矩的‘温柔’吗?”孟荑岚思绪邈远,顿了几秒后又问,“在你跟姨妈舅舅争权夺利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对方没有给出答复,问题石沉大海。
确实有点毁氛围了,现在可不是跟孟皖宁发生口角的时候。孟荑岚暗暗反省。
“今天晚上留下来好吗?”孟皖宁神色淡然,看上去并不在意那句布满尖刺的问话,“陪我一晚,我们随便聊聊。”
孟荑岚念在病情的份上答应了母亲。
一整个下午她们相处的异常和谐,二十八号晚上,那场使双方负伤严重的战役影像,仿佛在饮茶看书闲聊间灰飞烟灭了。
亲子间的感情竟然要用一次病情来增温,实在是非同寻常。
不过孟荑岚的头脑始终保持着冷静状态,没有被诡异的伪和平现象触动半分。
孟荑岚记得,从小学开始孟皖宁踏进她卧室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而且一进门不是冷着语气谈论学习,就是垮着脸强调规矩,让她陪自己入睡这种想法就是缘木求鱼,也难以想象这个强势又冷漠的女人若是真的跟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也许能把她给冻麻。
没料到时隔多年,已经成人的孟荑岚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幼时求而不得的事,怪事又一桩。
到了睡觉的点,两人各盖着被子躺在大床上,不说不笑不动不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被子缝隙大的堪比象棋盘子上的楚河汉界。
五分钟的缓冲期过去,孟皖宁开口说了句令孟荑岚深感惊愕的话:“小六,其实你出生之前是有个姐姐或哥哥的。”
“亲姐姐?”
“同母异父。”孟皖宁平淡道,“但是很可惜,我没有保住她。”
“是意外事故吗?”
“是因为沈其林,他不想要孩子,私自把米非司酮片磨成粉末,融进水中给我喝,因为用量过大,导致子宫严重出血。”
孟荑岚沉默了很久后低低吐出几个字:“跟他离婚是正确的。”
“小六,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步我的后尘。”
“我不会找你脑子里所想的那个‘对象’的。”
孟皖宁轻笑了几声:“你跟年轻时的我真的好像。”
孟荑岚转过头,在幽暗里直视母亲的眼睛,笃定道:“我认真的。”她的恋人绝对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更不会暗刺自己、令自己承受剧痛。
那个人或许有点疯、有点颓,但总会主动把心门敞开,让她窥探比明镜清泉还剔透的内里,展现最深层的焦虑和孤寂,是世间少有的真挚之人。
“我也没说那是假话呀,”孟皖宁挪近了些,伸手触摸女儿的脸颊,“这么较真。”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孟荑岚又沉默了片晌,问道:“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是谁?”
“科研院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怎么了,想认识他吗?”
“不了,没兴趣。”
孟皖宁隔着被子将女儿搂住,呢喃道:
“虽然经历了那种事情,我还是很想要个孩子,好在没有一直崎岖下去,我把握住了机遇,很庆幸地拥有了你,你的出生抵消了我之前遭受的所有磨难。小六,之前经历的糟糕事就让它们过去好吗?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认识认识。”
“你认真的吗?”她跟她苦苦耗了十多年,凭几句示好的话就可以把过去的账本一笔勾销?真的没有在说笑吗?
“没有比这个更认真的事了。”
“如果时间倒退五年,你对我说这些话没准真的有效果,但是,妈,凡事都有期限的。”迟到的温柔不再是温柔,而是凌迟重创,令人反胃。
孟皖宁凑过去,额头抵住她的薄肩,说道:“随你怎么样想,恨我怪我都可以,只要不离开我就好。”
孟荑岚暗自叹气。
很无奈,只能抛出触及敏感核心的话题,来拆穿她母亲的糖衣炮弹了。它能一针见血地证明孟皖宁的那番话是有多么言不由衷。
“如果我答应重整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小六,责任和兴趣,这两点你是可以兼顾的。”
果然如此。幸好没有做些无用的期待。孟荑岚道:“这两件事对我来说就是相互冲突的。再说,我觉得掌管这个家不是我的责任所在。”
“你必须做到。”
孟荑岚看着母亲,忽然露出异常的微笑:“我可以把接管孟家企业后的首要计划预告给您:售卖中小企业,转手大型企业,并让上层领导团解散。”
“你敢。”
“你要是立我为继承人,我就敢这么做。”孟荑岚捧起孟皖宁的脸,用唇瓣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晚安,母亲。”
您刚才那番告诫再正确不过了,但还不够完善,应该这么讲——“要时刻保持清醒”,无论对爱情、友情还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