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59)
廖罗古和三人同时站起,江醉文临危不乱道:“那就先让工头别把盐给搬上来!”
“来不及了老爷。”那书办又愁眉苦脸道,“我没说完,还有就是,那几个已经上好了货的船给烧起来了!”
江醉文脸色一变,捏弯了手里的折扇,怒道:“这两个癫公到底想干什么?”
“走!哪一艘?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抛锚沉水,宁可弃船也要先把盐给保住!”江醉文快步出去,留下官差看着他们四,随着那书办引路走过了甲板之间的连接。
火光漫天,代替晚霞在河面上烫出红花,那耗费盐农整载的心血烧得灿烂,明亮,绝望……江醉文看到了被刀架住的裴渡。
“慢着!别杀他!”江醉文暴喝了一声,他与裴渡隔着近在咫尺却跨不过去的河。
“裴督使,我知道沈侍郎遇刺一事,替他明言的折子也已递上去了,皆时按察使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你又何必再出此下策烧盐船去毁廖坤?”江醉文喝道:“要知道这可是盐农们整一年的心血和汗水!咱们在朝为官,即便文武分家,可你心里也总该有老百姓,姑且体谅一番他们累死累活的心!收手吧!”
裴渡听到这话,拨开了齐司架上自个的刀,对他喊道:“多谢江御史肺腑之言!若非你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我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那么我也劝你一句,你辞官吧!这盐船我是非烧不可的!”
江醉文瞠目看着他,突地被书办拽了拽袖子,下意识回首,却见方才跟自己通风报信的那个官差,一身是血出来了,不是旁人,正是花九。
花九:“江御史,得罪了,船舱里的那几条命,还请你替我家老爷扛了吧。”
“什……”江醉文气血上涌,胸闷气短,显示是气得厉害,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随行书办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渡:“缘由无他。其一,倒林:巡盐本就是赵勤想出来为填补国库亏空的下下策,也就是林党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禾东运河案已让他们失了圣心,而今泽南巡盐又掏不出钱来,圣上不养没用的狗,如此千载良机,倒林成功在此一举。”
“其二,林党即倒,根基仍在,上一任三品按察使都能在谏言后被贬六品寺丞,在彻底斩草除根之前,我们不能暴露。江御史,实不相瞒,你爹的病是我造的。但这正是你的机会,也是你和你爹能全身而退的大好机会!”
“我为什么这么说……”裴渡继续。
“住口!老子听得懂!”江醉文红着眼道:“谁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沈宴清?你说!是不是他?好,好,好得很啊!不亏是张阁老看重的人,真是算无遗策——把先斩后奏杀了几个朝廷大员的罪扣我身上,我还不能怪他,也不能怪你,你们不仅有他们的罪名,甚至连退路都给我想好了!并且连我爹也是你俩算计的一环是吧?”
江醉文干笑两声,不知悲喜:“怎么的,我他娘还真得谢你们不是……”
裴渡默然。他不能说与江醉文听,当然江醉文很快也会知道真相。
烧盐一事,一阵见血,直击要害,这般犀利而又精确的法子,确实也不是裴某人这脑子能想出来的——
沈遇料得不错,是江卿正布的这场局。
江氏父子形同水火,归根到底还是政见不同,江阁老为官多年看尽丑恶,早有辞退归隐之心,而对仕途仍抱有赤诚之心的儿子江醉文,却还有登云凌霄之志。
官场上,都说江阁老马大哈,辅佐秦王爷跟没有辅佐一样。但却只明眼人才知,父母爱子,为计深远;江卿正用他的方式保护祁王党的儿子不受秦王党的迫害,同时,奶不准秦王还是祁王上位的他,早早便为今后的政变铺路以便安享晚年。
巡盐,就是他向秦王举荐的裴渡同行。
算无遗策的,是这位江阁老才是,是你不善言辞的父亲才是。
裴渡:“江御史,其实你爹说得不错,你的才情只适用于文墨,你不适合当官。所以那几条人命你认吧,皆时自请辞官,看在江阁老的面子上,林党是不敢刁难你的。我和沈遇再三谢过你的恩情。”
江醉文安静了两秒,先是笑,再是哭,那是一种技不如人的气恼和怨愤,他道:“你知道,什么叫做执念吗?就像我喜欢写文章,总不能因为我成不了曹公,就不喜欢了那样。我喜欢当这个官,是为着我想为民请命、匡扶天下……总不能,总不能因为成不了张居正就不当了吧。我爹他永远不会懂的,你们也是。”
“……”裴渡喃喃道:“这兴许就是你们读书人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返京城
庸都城。
一瓢水舀起, 哗啦冲去花九手里磨着的刀,他平声:“我不傻,我没要了廖罗古和四人的命, 沈老爷和裴四爷也不想扛上这道罪名。”
季少言点头,指尖淋水滴在他的刀上, 沉默又安静。
“你要学着。”花九继续自言自语道:“做人首要的, 便是要有情, 这是裴四爷跟我说的话。我之所以放了那个和公, 就是为着他心里还有丝人情味。那个刘寡妇装疯就是和公给从中隐瞒, 也是他在廖坤面前周旋才保了她的命。”
季少言抬眼, 闭着嘴没比划, 但仿佛问:你为什么现在这么看得上那个裴四爷?
“抛开主子喜欢他。”花九用力磨着刀, 划出嘎啦嘎啦的声,“临走前他对那装疯的刘寡妇说的一番话,我印象很深。”
“刘寡妇装疯多年, 好不容易熬到家仇得报, 她一没了生念, 二为着自己身子被糟蹋一事耿耿于怀。”花九看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