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69)
“国有国运,人有人道。”海仪转身看他,神神秘秘地解释着:“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是你的早晚一天会落到你手上,不是你的怎么抓也抓不住。”
裴渡张了张唇。海仪又斜着眼,问:“裴四,你有没有什么费尽心机都想要的东西?”
这个……问题是他不是个东西啊。
裴渡嘶了一声,棱模两可地搪塞他说:“我么,知足常乐,我觉着我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是么?”海仪说,“心大的人有福气。”他又从书柜上抽了下来,书名竟是《光启太祖·言行实录》。
这是大今的开国皇帝啊。
裴渡汗颜,默默替他抱好,鬼晓得海仪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干嘛。
海仪叹气:“你心大,耐不住有些人心小,但是他却又偏偏撺掇你跟他一块。”
饶是裴渡再蠢,这下也不会不懂他在说什么话了,他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又热又烦。
海仪见他思绪挣扎,随手拿起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不想当个安身立命的忠臣啊。”
再一瞧,那名《梁山好汉》。
海仪倒吸一口凉气,把那放了回去,砸了砸脑门也是无语模样,他摇着头说:“大今开国至今,也就历经三朝,光启太祖30年,成乾先帝25年,当如今的康正帝,也就才16个年头。”
他还没说完,裴渡安静着听着。海仪道:“70年,很奇怪,多少王朝的兴与衰,都转变在这个时间点。如今的大今也不例外,我当然希望它挺过这场难——土地兼并严重,上下阶级固化,朝堂争权夺利……大今需要变、更需要改,得有人愿意去做这件事,改革的背后不可能没有流血和牺牲。”
裴渡哑然,而后巧妙地回答:“我会转告给沈小阁老的,我相信他们会带领大今兴兴向荣蒸蒸日上。”
“你也选祁王?”海仪哼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并未表露出对秦王的赏识,他只负着手语气沉重地说:“一个刻薄无情,一个残忍阴毒,若是前者当个甩手掌柜,后者肯听取百官谏言,他二人又何尝不算得个明主?只可惜……本性难移啊。”
“海阁老这又是何必?”裴渡一本正经道:“人无完人,谁生来就是个圣人?万丈高楼不能拔地起,咱们做臣子的只要恪守本分,又怎么会辅佐不好君王?”
“那你呢,跟了秦王爷那么久,他可有听进去你的一言半解?”海仪说,“圣上为什么对你跟眉公主婚事摇摆不定?有他秦王在背后撺掇是一,圣上觉得对不起你老子也是其二。还有林老道说,公主婚事事关国运也是其三。”
裴渡再次哑然。
海仪话说完了,他又绕道出了差房,裴渡跟着他沉默片刻,问:“海阁老,为什么要对晚辈说这样一番话?”
“听了这么多,你又怎么想?”海仪问。
“车到山前必有路。”裴渡说,“与此操心虚妄,不如活好当下,想那么多干什么?”
海仪笑着问他:“万一船到桥头自然沉,柳暗花明却没一村呢?”
裴渡刚想说话,却见沈遇阴着脸赶过来,他瞧见了人身边的海仪,有些欲言又止。
海仪好笑,问:“可要我避嫌?”
沈遇揣摩两秒,还是直言说了,“圣上打算去行宫养病,已经在筹备启程的事了,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事他只带公主前去,让祁王爷和秦王爷留在宫中互佐监国。”
海仪听之,锁起了眉头,他压低了嗓门道:“嗑药嘛,能活到今天,算是圣上身子骨刚健,而今也确实油尽灯枯了。”
“这一出,是个局。”海仪笃定说道。
沈遇也道,“圣上把京城留给二位殿下,是有考察他们之意,但更有择主之心,若是他二位在此期间谁按捺不住,为嫡位而开始手足相残闹了政变……”
裴渡懂了,“圣上不选,皆时,天下人、文武百官也会帮着他选。”
暗中吻
“墨卿这张折子若是递了上去, 不仅会断送了他的仕途。”沈遇解释,“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小桌檀木旁,宋知书端不稳手里的茶, 面露愁苦忧伤之色,“我又何尝不知?可他固执己见, 非要为禾东出这个头。还说什么愿作于谦: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沈遇沉默半响。说:“我将折子压下来, 不让他去争这个义名。”
宋知书看去他, 双眼湿润, 侧身, 覆上握住了他的手抖动胡须道:“宴清啊, 不要以为张太明是个好人, 倘若有一天祁王荣登大宝,他又何尝不是第二个赵宗勉呢?日后——兴许比林党更一手遮天啊。”
沈遇微怔,想问得更详细点, 却又觉着心里已有了答案。他起身拜别宋知书, 郑重其事地嘱咐保重身体, 转身离开。
……
晓风无月。花九喜欢看这样的夜色,他双膝环抱, 蹲坐在那颗桂花树下前, 说:“都入冬这么久了,秋桂都还飘着香呢。”
季少言出门买烤鸭去了, 晨晖非硬拖拽拉着齐司同自个喝花酒。满目花簇下,屋里余下俩好皮囊的妙人,沈追端详着花九眉骨间的阴柔和女相。
问:“我哥怎么会用你这号人当差?”
花九挑眉, 有些恼怒,但顾及着他是主子兄弟, 还是装模作样露出友好来道:“我这号人怎么了?我跟了主子七年,上刀山下火海,替他出身入死,要说起来我同他的情分可一点也不比你少呢。”
“……”沈追也不晓得自己在质疑什么。他听罢,捂上了还隐隐作痛的胸口道:“我就是觉着……我好像同你一样,又或者,在我哥心里,甚至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