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94)
“哦对了。”裴嫣然说到此处想起了什么,她翻箱倒柜,搁屋里翻出一张方子来,说:“宴清,我听说你也体虚,这是夏先生给我开的方子,我熬了几服药后已大好了,给你也瞧瞧?”
“夏先生?夏开疆?”沈遇接过,打量,“这不是他的字啊。”
“这是他儿子,夏守成的字。”裴嫣然说,“他弃商从医去了,据说有天分学得可好,把个被炸残了濒死的兵给救了回来,一治成名,有再世华佗当代神医之称呢。”
裴渡亦凑了去,“嘶,老五你也吐血吗?”
裴嫣然额了声,“这倒没有,但是我且告诉你们哦,这个夏守成脾气可得大很嘞。收费高昂不说,看不顺眼的病号他还不医呢,当初不就是墨卿带兵抄了他的家财嘛,他甚至还记恨到我身上来了呢。若不是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也是打死都不肯给我开方子的。”
“前有江子仪,后有夏守成。”沈遇颓丧地叹了一句,“这便是天才们的恃才傲物么?”
裴渡呵呵冷笑:“好啊,有个性是吧,老子带兵这么些年,最不怕的就是刺头。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他是要钱还是要命。”
裴嫣然皱眉看他:“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这副德行也不是没有坏处,至少办案痛快。
张府。
今夜月星高挂,这栋兰陵远近闻名的宅所,奢糜华贵,高歌艳舞,请了青州来的乐妓寻欢作乐,张氏一族甚至还有盛氏表亲,杯盏交错,白盘狼藉,老一辈和小一辈们热热闹闹,一派慈和的氛围。
盛三思是今日调侃的对象。
这个一口气连中两元的小后生,也算得上一句天赋异禀,在张氏祖辈和盛氏祖辈们却抬不起头来,谁叫他们两家公认的标杆:那可是如今贵为内阁首辅的张阁老呢。
“三思现而今出息了。”他七大姑说,“当上了户部的堂官,据说听选期都没满就被上头提拔了呢。”
盛三思默声饮酒不笑。又听到他八大姨说:“是叫沈什么来着吧?沈阁老!也是年轻得很呢,才二十来岁,当上了二把手哇!不过据说行为不检点,好男风,跟朝廷上也是一个男堂官勾搭,啧……哎呀三思啊,他这般提拔你,是正儿八经的心思吧?”
“要我说啊咱们的小三思张开了,也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俊后生呢。”
话音落下,满座哄笑一片。一张张因着酒气兴奋而酡红的脸露出五花八门的笑来。盛三思在打量中怒气翻涌,砸了酒杯猛地拍向桌面:“姑姑婶婶们!你们慢用。”
这一砸慑得满桌子人沉默。
他掸了掸袖子,突身欲起,肩头却被一双手给摁下覆住。亲戚们看去那陌生的来人,哦,是小三思带的那位脸蛋扎眼的书办,慢吞吞发了话:“主子,你给张老太爷点的杂耍班来了。”
又有个老妇问:“哎好哇,我喜欢杂耍,你说说,他们是演什么的?”
沈遇笑了笑道:“瓮中捉鳖。”
嘈杂喧闹的戏曲声还在唱着。
却被一声凄厉的惨叫给打破了寂静,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兵戈的刀剑与箭矢声——
满座具惊,看去扇门被推开的方向,为首走出一脸颊带血垂眸佩刀的男人,手上还端着碗……药?
“动手。”裴渡冷声,“不许私吞张家财物,违者一律杀头。”
陆续的兵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开始抄家。那些涂脂抹粉的高门淑女们被吓坏了,有的梨花带雨,有的哭爹喊娘,一下子就花容失了色,满场的女眷和老孺们都被这阵仗吓得惊声尖叫。
鸡飞狗跳的乱局里,这两人也保持着气氛僵持,沈遇看着裴渡递来的温热的药。说:“不想喝。”
他盯着裴渡,安静地卖着乖,很做作。
“自找的是不是?”裴渡吃够了他这套,表情变得凶狠,说:“别以为我不敢在这儿用嘴灌你。”
“……”沈遇别过头去,拉上了盛三思,“小盛,帮我弹劾裴渡,就说他徇私枉法,伪造账册私吞张氏财物。”
盛三思露出为难之色来,他看到裴指挥把刀身拨出了几寸出来。于是他识趣地推开了沈老师求助的手道:“师父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无非一口闷了便是昂。”
盛三思说完,逃之夭夭。但是耐不住好奇,隔着乱七八糟,看去了几番挣扎不得而后被用嘴灌了药的可怜人。
“……”他捂住了远房亲戚家小妹妹的眼睛,哦,还有个小弟弟也一并捂了。
唇齿寒
李怜被锁在寝殿里, 看不到庸都城的天。
她抬手,触摸微阳,回忆这过去种种往事。夏日的灼热透不进她这间被锦衣卫层层包围的房。
门咯吱一声地开了, 她还以为是送饭来的,看去, 是神色疲惫对自己露笑的裴明梅。
大今女子并不裹脚, 李怜不动, 冷冰冰看着这个裹脚布缠了小脑的女人, 她今日担当了送膳饭的差事, 摆上了一桌的佳肴。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前几日那些残羹冷饭……是他们欺负你。从今天起我亲自给你送饭。”裴明梅对她笑, 红着眼睛不知为何, 给她盛饭、奉碗、递筷。
离奇,她这副谦卑恭敬的态度,仿佛还把李怜当作曾经那个备受天恩的公主。
李怜没有说话, 静静地看着这个人, 问:“一个要本宫给她做妾的女人, 现在又摆出这副下贱懊悔的模样来,为什么呢?”
裴明梅抬眸, 并不趾高气扬:“公主殿下, 其实说实话……除却下嫁宗室,你没有别的路可选, 当今圣上只怕会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