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93)

敷衍得甚至跟体虚沾不上边，但是裴渡信了，好歹跟他爹有点交情。

他于是把缩毯里的人给拽了出来，“沈宴清，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沈遇真的烦死了他，但看到他在院子里给自己搭的秋千后，又不烦了。沈幼稚屁颠屁颠跑过去，带着弯眉，坐了上去开始扮演小孩，露出好长一段日子都没有过的轻快惬意来。

日光点点，沈遇在笑，他散在风中飞来飞去，盖过阴沉病弱都平添了几分阳气。

裴渡静静地倚墙看着他。

惦念着永远。

良药苦

沈遇在正式上差的当日, 便被张昭指去了禾东收税，且还悄声笑眯眯地表示裴渡也会同行。

最近新政推得如火如荼，贯彻的便是‘士绅一体’那套：宋润止推不下去还死在了上头。也就是说薅的是他们官绅阶级的油水。

大今有制, 只要考取了一官半职，哪怕年迈退休了, 也可以继续吃官家的粮。好个铁饭碗嘛, 这个制一出来就无异于砸了读书人的碗, 那自然书生们会罢考, 官绅们闹造反咯。同样的, 张氏一脉不可能不会恨这个制。

沈遇从张昭的慈眉善目里读到了什么。

景明帝登基后, 将料理前朝余孽的事交给张昭去办, 却将推行新政改制的事交给沈遇去办。这又何尝不算一种新人笑旧人哭呢？

现在朝野上下吹的又是他沈宴清的风了。

就连盛三思那孩子, 也从听选转正入了户部当差去了，明里暗里都是在给他沈阁老的面子啊。

也不叫小阁老了，叫的都是沈阁老。

二十来岁的阁老, 说出去也真是趣料。

去禾东便去禾东吧。毕竟改制的实施点仍从这里开始, 据说当地豪绅们仍是冥顽不灵, 宁死不从，甚至有人脱了衣裸着在大街上发卖家产, 还一边敲锣打鼓地喊“今朝已死、谁堪当立、天下乱局、翘首以盼……”

实在是危言耸听了, 这是造反的前兆哇。

即便张昭不提，怕挨揍的沈遇也会叫上裴渡当自己的护身符, 还有他的乖徒盛三思；好小子，原来出身显赫，他盛家竟是同张氏一脉可堪上下的书香豪绅。

有了上次遭难的经验, 这次他们一行都谨慎小心低调，亦没有拿着官家的文牒去驿站歇脚, 四处辗转寻店可把沈遇给折腾得半死。

呕血呕得就连车夫都心惊胆战的。拿鞭子甩马的手都带着几分思量，生怕哪路面坑洼不留神把大人物给摇没了。

几日奔劳，可算又到了禾东兰陵，沈遇径直往了沈氏老宅而去，却见人去楼空，只余下一老翁洗地清扫，原来叔父早已病逝了，仍记挂着供奉祠堂香火袅袅。

原来人生不过尔尔，稍纵即逝。骤而入夜晚风来，忆古伤今不忍悲泣。

他跟裴渡进去跪拜磕头，而后离开。

于是次日，便去寻了裴嫣然。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谁不晓得禾东远近闻名的天音娘子啊，都说“哦，宋娘子嘛。那栋王音坊就是她家的，宋娘子么，人生得好，琴弹得好，最要紧的是待我们老百姓也好呢。”

裴渡对沈遇相视一笑，慕名而去。却见王音坊简奢大气，不负慈厚仁善之名，门前便是一素衣女子，正在散食施粥。

两人同时微怔，竟是王芸。

仍是带着面纱，一双眉眼不失风韵，那些个满眼垂涎的汉子，却无一人胆敢上前轻薄于她，嘴里恭恭敬敬叫的都是“王娘子”。

王芸也见着了他们，在这对狗男男走进时，毫不掩饰厌恶之情，头也不抬，但是指路，“宋娘子在里头教姑娘们弹琴，去吧。”

沈遇点头进去。裴渡本无话可说，却被王芸叫了“裴四”他回头，却见王芸微笑道：“看上你个死断袖真是瞎了姐的狗眼。”

裴渡没答，背着手含笑走了。

对身后像是狠砸过发出的剧响置若罔闻。

沈遇在帷帐后见着了抚琴轻唱的裴嫣然，她盘坐在红黄蓝紫的姑娘们中间，恬淡，释然，温婉，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活泼带笑，不过眼色下平添几分青紫，看来也是病了。

脚步声打乱了琴声，裴嫣然见着了他们，“二位哥哥，好久不见啦~来听曲儿吗？”

正厅。她抱着琴，看去桌上的琉璃盏带着愁思，这是宋润止费了好大功夫给她从大元搞来的，结果，她却告诉他当年送沈遇汤婆子的是四哥，不是她。

真是缘分，谁晓得沈遇随手摔的这破罐子，竟砸出了他们俩这么些年来的夫妇情深。

“老五？”裴渡喊了一声她。打断了裴嫣然的思绪，她回眸的眼眶却带着泪与红，又拭了去，挤出个笑来说道：“墨卿他，他好傻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谁也劝不住，非要去上那张折子。”

她说着，垂头淌泪，边哭边颤声，“你说，他这人是不是一根筋，张太明是他的老师，是提携他官居三品的人，他偏偏要为了、那几个老农的哭喊，就、就去跟张氏一门对着干，我知道他是为民请愿，但是，他这不也是忘恩负义吗？”

沈遇坐她旁边，牵上了她的手温声，说：“嫣然，你不要怪他。”

“我不怪他。”裴嫣然说，“他这人就是好名声，又是个死读书的……我就是难过，就是生气，我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我也不觉得他错了。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把道义当了真的书呆子，让我给碰上了。”

沈遇对她说：“我们也是来查账收税的。恶人自有天收，这件事我一定替墨卿向张家人讨个公道。”

“老五，都多大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裴渡亦递去了帕子，“墨卿说你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