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不善(55)
湖中间点缀着一个湖心岛,岛上耸立着一间两层的八角亭。
亭子是封闭式的,只在周围开了些窗,在湖的西边有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路,湖的东侧岸边则停了两艘小船。
柳云诗原本以为季辞是在那座湖心亭中,正提了裙摆想要去到西边那条小路,忽然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岸边的凉亭中站着一人。
季辞身穿白色广袖长衫,靠坐在凉亭中的躺椅上,身姿懒倦。
他右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左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母指上,还带着一枚白玉扳指,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亭子外的重重纱幔,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清冷。
柳云诗提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攥紧,盯着亭中那人怔怔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继续抬脚朝那边走去。
“睡起来了?”
季辞听见脚步声,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臂,撩眼看她。
“嗯。”
柳云诗对于昨夜之事还有些尴尬,站在亭子边不肯靠近。
季辞似乎并不想再与她提起昨日之事,视线在她身上落了须臾,嗓音带着一丝懒怠对她招了招手:
“不过来?
”
柳云诗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呼吸一紧,磨磨蹭蹭过去顺着他的动作虚虚坐在了他的膝头。
季辞轻笑。
柳云诗面露羞赧,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表哥能不能不笑了。”
男人的胸腔震动,“不笑了。”
他低头看她,“昨夜没睡好。”
柳云诗别过头去不让他看。
她今早起来梳妆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虽然刻意多施了粉黛,离近看还是十分明显。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昨夜因为他的冷淡而辗转难眠。
季辞瞧见她这明显还在怄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甚,指了指远处,语气诱哄:
“想不想去摘莲蓬?”
柳云诗方才还有些恼他,听了他的话蓦地回头,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瞧见不远处的湖面上莲叶接天。
方才她绕过来的时候,这片莲叶恰好被湖心亭和岸边突出的树木遮挡。
她瞧见莲叶的瞬间,曾经在扬州与顾璟舟的记忆猛然窜入脑海,心中蓦的一疼。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番情绪,回头看向他,语气中满是惊喜,“可以么?”
季辞看向她没说话。
柳云诗想了想,俯身搂住他,在他唇上贴了贴,软软地撒娇,“表哥,带我去。”
季辞眯了眯眸,站起身握住她的小手。
柳云诗侧首,瞧见男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两人一路行至湖东岸,季辞扶着柳云诗上船,解了绳索,慢慢滑动船桨。
刚出发的时候,小船晃晃悠悠了几下,慢慢的划了一阵后,小船平稳了下来,船速也渐渐快了不少。
湖面潮湿的微风拂面,平复了不少夏日里的燥热。
柳云诗将鬓边飞卷的发梢别至耳后,单手托腮,朝季辞看去。
季辞的身形比一般男子要高挑一些,身姿清瘦挺拔,一身白色的锦袍裁剪合体,光是往船头一站,便如同一副完美的画卷。
银色滚边袖口在方才划船前被他卷了起来,随着划动船桨的动作,手臂上的肌理和经络微微鼓起,显出极强的力量感。
小船缓缓划入莲叶中间,层层迭迭的莲叶迎面而来,又被小船分向两边,两人很快被稠密的莲叶包裹。
四下里十分寂静,除了远处的蝉鸣便只剩下耳畔“哗哗”的划水声。
安静的午后阳光从稠密的莲叶间落下来,不冷不热的气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柳云诗斜靠在船边,去年夏日那个午后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时候顾璟舟来江南给外祖父过寿。
宴席当天两人偷跑出来,去了柳府后院的荷花池子泛舟。
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顾璟舟划船,她就躺在船上仰头看天。
湛蓝的天空上偶尔几朵白云点缀,微风轻轻吹拂,阳光从荷叶的缝隙间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小船还停在密密麻麻的荷叶间,全府上下找他们俩找得鸡飞狗跳。
她猛地惊醒,狠狠掐了顾璟舟一把,那人也才睡眼惺忪地起来。
她气恼他怎么不叫醒自己,反倒也跟着睡了。
两人被抓回去跪了祠堂后,她一直再没理他,甚至他离开扬州,她都没去送他。
后来顾璟舟回京后一连给她来了许多封信她都没回,因为她知道顾璟舟不会离开她,所以她有恃无恐地任性。
直到他的最后一封信送来,说他要去打仗了,让她等他给她挣个功勋回来。
她一听打仗,心中一下慌了。
本想给他回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早就不气他了,却不想信还未送出去,柳家就糟了难,再然后,她和他便是天人两隔。
许是触景生情,曾经少年鲜活的面容在自己脑海中不断闪过。
他的桀骜不驯,他的张扬洒脱,他说将来要娶她时候眼中的灼灼亮光,和他温柔又有些急切的吻。
到最后,那些所有的景象,全部变成梦里梦到的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柳云诗的心像是被掏出一个洞一般,疼痛而怅惘。
忽然,眼前一阵阴影,眼角处有只冰凉的手指触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