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115)
然而每一个毫不惹眼的特征组合在一起,反而成为他最显眼的特征,让人见之难忘。
他掩唇轻咳了几声,才颇为和气地看向众人:“诸君的意思是,太微宗当下,有两名顶尖剑修?”
江卿白在太微宗作客,李无疏也回到太微宗,可不就是有两名顶尖剑修嘛!
众人仔细一想,忙不迭点头。
剑客又咳了几声,脸上的笑容带上些许病气:“看来我不虚此行。”
*
李刻霜独自在不冻泉打坐,抓耳挠腮。
手边就是克己剑,横竖李无疏没长千里眼,看不到他在这开小差,小练两把的念头不断冒出来,骚扰他本就不多的自制力。
不冻泉周围的草地上仍有那天恶战的遗留痕迹,当日种种历历在目。
他坐在泉边,呆看泉眼上方的若隐若现的光柱微微出神。
其实李无疏的用意他心里明白。
比起剑术,他当下更需要磨砺的是心性。
也许是太年轻就做了宗主,也许是他受到旁人的关照太多,李无疏将他保护得太好,他行事总是任性妄为不顾后果。
但是做宗主太难,有世故人情,有明枪暗箭,还有经纬大局,不如练剑那样简单直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想起中午听见门中弟子提到,洛水城中来了个无名剑客,趁着天下修士云集于此,每日傍晚在城门与人论剑。
据说这无名剑客每战必应,每战必胜。
李刻霜又开始心里痒痒。
那无名剑客他听说过,之前那人游历到邺城,李刻霜当时便想要去切磋一番,可惜缘悭一面。
抓耳挠腮地坐到了傍晚,他终于忍不住了。
提着剑跑到李无疏休养的居所,想要跟他告假。
说辞都想好了,如果李无疏同意他去与人比剑,那他愿意多罚几天静坐。
罚多少天都愿意!
来到平芜斋,只见那屋子门窗紧闭,像个不透风的盒子一样。
李刻霜走到门边犹豫着想要敲门。
不知李无疏在里面干什么。他怕自己这一敲,打搅到李无疏,又怕李无疏不同意他下山。
李无疏一定不会同意。他想。
要不……不告诉他,等回来再领罚不迟?
李刻霜来回踱步,踟蹰半晌,最终一锤掌心——
就这么办!
听到李刻霜的脚步声终于离开,李无疏这才看向白术,目光催促道:“可以开始了吧?”
白术又看了他一眼,默默将大小不一但刀口锋利的各式刀片擦拭干净,排布在桌上,而后点亮了灯盏。
“我多希望李刻霜没有离开,”白术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你。”
“没有那么多如果。”
“你昨天故意先支开了他,才问我换眼之事,是不想让他听到你的决定。”
“你也说了,这是我的决定。”
白术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挑了一只刀片:“我没有尝试过这个医方,一旦失败……”
“霜说你是当今道门最好的医修。”
“我……”
他握刀的手不住发颤,深吸了口气,看向对方。
“你再考虑一下。”
李无疏现在的模样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两眼亮若辰星。
参阳仙君的身份使他始终带着距离感,舍生取义、救世于水火,像庙堂上供奉的神像。也是这层身份,让他如此耀眼,他看起来无所不能、完美无缺,世人却不曾得见他的悔恨遗憾,无能为力。
他双眼纯澈,其中却有微渺的私心明暗不定,如同将要溺水的浮灯。
白术想到自己可能会毁掉那双眼睛,手指更加颤栗。
“我为了救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他无法醒来,这一切都白费了。”
“……”
白术听李刻霜说了不冻泉的事,李无疏为了救阮柒,连从前的肉身都舍弃了。
他并不清楚对李无疏来说,舍弃肉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对方说的不无道理。在失去肉身之后,如果阮柒无法醒来,李无疏将要如何自处?从此以陌生的身份独活于世,日夜守着无法醒来的阮柒,就像阮柒从前为他做的一样吗?
“他离开停云阁前告诉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同我说。”
白术心软,听不得这些,用力闭上眼睛,但闭上眼睛也无用,李无疏有些幽咽的声音仍然传进耳朵。
“你知道吗?当时在绝情岩,他取到冰魄莲后就立刻服下,是怕药性流失,也是怕与玄狐战斗会将冰魄莲遗落。那地方,滴水成冰,冰魄莲服下立即寒入心脉。你单劝我考虑,你说他每回服下冰魄莲之前,有考虑一下吗?”
“……”
“钦天监地牢时也是如此,我去救他,他不愿走。司徒衍在门口设了符咒,只要他离开,便向天心宗的使节传信。他怕冰魄莲被烧尽,李无疏救无可救。若非我将那传信符纸毁去,他此刻只怕还被一纸符咒困在钦天监地牢。”
“……”
“其实这世间没有人能困住步虚判官,只有他自己而已。”
白术睁开双眼,眼角噙着泪花:“我明白了。”
他此时已然找到内心的平静,双手稳得不见一丝颤抖。
火光将刀片映照得发亮。
他看向李无疏:“待会儿可能会很疼。”
*
李刻霜在洛水城门等到天黑,也没见那无名剑客现身。
他抱着克己剑靠在墙垛上,秋夜的凉风飕飕地穿过女墙,吹得人心慌意乱。
后来他找了个避风口,周遭安静下来之后,仍感到心跳不稳,他方才察觉不是风扰,是自己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