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白则不同，他对各宗同修不假辞色，为人心高气傲, 难以相处。

他看不惯李无疏的轻狂散漫, 看不惯应惜时的虚假伪善, 看不惯孟宸极的欺软怕硬, 也看不惯林简身上的市侩气……

后来李无疏才知道，其实江卿白是早早看透了道门各宗虚与委蛇的嘴脸。

他明白道门执掌的天下迟早是四分五裂、同室操戈的局面，遂不愿与各宗同辈深交, 以免将来相见犯难。

在这一点上。他比李无疏聪明得多, 也有远见得多。

但李无疏与旁人不同。游学同修期间，他与李无疏交流不多，甚至针锋相对。但实际上, 彼此都十分欣赏对方。

江卿白一向行事, 但求明明白白，问心无愧。

当年为替李无疏翻案，他设计将各宗宗主困在“齐物之境”，逼出各宗与陆辞交易助纣为虐的真相。

不过, 欣赏归欣赏, 在李无疏飞升之前, 没有与之好好比一场剑，一分高下, 也是他心中最大的一桩遗憾。

听到喊门，李无疏隔门应道：“江宗主何事深夜造访？”

“比剑。”江卿白言简意赅。

“……”

现在后窗外面掩藏气息的不速之客，方才也句句不离比剑，李无疏不禁扶住额头。

“江宗主，我是个瞎子。”

“我进院时就蒙了眼睛。”

“我没有剑……”李无疏又道。

“我前日来探视，你那剑分明在花瓶里。”

何其耳熟的一段对话。李无疏暗自叹了口气：“我不是李无疏，裂冰不能为我所驱。”

“简单。”江卿白道，“你承认你是李无疏就是了。”

无名几乎没有留神去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听到江卿白的声音，他握剑的手就已经沁出汗来。

他还在想，李无疏在窗上写给自己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李无疏道：“这样吧，我既然是个瞎子，便熄了灯和你比试。”

熄灯？

江卿白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无名闻言也是一怔。

房中的李无疏已经抬起手来，朝桌上的油灯一弹指。

冰冷寂静的灯芯忽然爆出一簇火花来，随着火花熄灭，周围一圈猝然黑了下去。以灯芯为中心的空间，像是被吸收了所有光亮一般。

而且那区域还在不断扩大，不刻便吞没了李无疏的身影，并飞快扩散到整个房间，将后窗的无名，门前的江卿白，一并包裹进去，直至覆盖了整间院子。

当真是不见一丝光亮，任何人身在其中，竟与瞎了眼无疑。

江卿白顿时明白了李无疏的意思，腰间折扇化光成剑，握在手中。

“出剑吧。”

无名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在犹豫。

他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再次浮现一行字来——

“你以无名剑客的身份四处游历，应战天下剑客，不正是为了引江卿白与你一战？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我欠你的人情，算是清了么？”

“……”

无名的用心被一语道破。李无疏让他前去与江卿白交手。

这一刻他指尖有按捺不住的战栗，有微缩不前，也有跃跃欲试。他无从分辨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到了云洛山，他选择先来挑战李无疏？

难道比起李无疏，江卿白让他更加难以面对吗？

然而现在，三人都置身一片黑暗当中，他并不需要面对江卿白。

黑暗中只闻风声、落叶声、寒蝉低鸣声。江卿白提着冯虚剑站在门前，倾耳细听。

不刻便接连传来破窗声、破门声，随即剑风劈面而来。

虽看不到，如此凌厉的一剑，焉能无法感知。

江卿白足尖一踏，身法轻盈跃至屋檐，又借力一个翻身，投足倒悬，剑尖朝下，使出一招“霜天月沉”来。

对方头也不回，横剑一挡。冯虚剑剑尖将剑身压弯，宛若一轮新月。

“反应挺快。”江卿白低声赞道。

他居上克下，更以通身灵力威压而下。无名举重若轻，剑身一震，将他整个人弹开了去。随后使出“岁晚寒梅”数道剑影刺向刚刚落定的江卿白。后者用剑接下，叮叮哐哐十数声响。

江卿白眉头一皱：“不对。”

紧接着，数道剑痕杂乱蜷曲，将江卿白环绕其中，有如寒菊绽放，片片惊霜。

院中落叶草叶被打了个漫天飞舞。正是《莳花二十一式》当中的“青霜饮菊”。

如果是李无疏，能够使出剑宗剑招《莳花二十一式》也并不令人意外。

但江卿白心中疑窦丛生，他直觉眼前的人，剑风与李无疏不同。

直至对方使出一招“荻花飞渡”，漫天落叶无风自动，化作交织剑气，向他袭来。

不拘器形，摘叶作剑。

江卿白反以一招“道传遂古”应之。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此是剑宗绝学《天问》首式。

冯虚剑往四周一扫，古朴剑意蕴吐而出，化繁为简，化简为零，周遭剑气一扫而空。

他又接一式“斡维天极”，冯虚画了个半圆，由下而上挑向对方手中兵刃。

剑身磋磨出一串火花，映出无名草编的斗笠，还有身上一席素色粗麻布衫。

他手腕一转，将对方的剑绞入手中，又双剑交叉并用，将他困在门柱边。

对方现身后一共发了四招，都是出自剑宗《莳花二十一式》，是否有意为之？

是为掩藏来历？

还是因为对手是他——剑宗宗主？

“你不是李无疏。”江卿白道。

无名在黑暗中问道：“如何得见？”

“你剑带杀伐，剑下恐怕亡魂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