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沉默以应。

江卿白把对方的剑丢了回去。

无名并不接剑，笑道：“怎么？嫌我脏？”

“应惜时？”江卿白睁大眼睛，但黑暗中他无从得见对方容貌。

天下有谁会在他面前妄自菲薄？

便只有那一个人——那位曾经和他并称“道门双杰”的生死针，那名道貌岸然故作温雅的药宗名士，那个手染血腥惊世骇俗的应惜时。

“无名。人们都叫我无名。”

分明是在道门内齐名的两位青年杰俊，一个高傲入云霄，一个却卑微若尘埃。

世人都知，江卿白表字素月，对于身世不堪的应惜时来说，他就像遥不可及的明月。

明月本无意，只是在世人面前现身，就令人心生向往，也令人自惭形秽。

无名对着眼前的黑暗眨眼微笑：“江宗主，与我光明正大再比一场？”

江卿白掷地有声道：“你连名字都遮遮掩掩，如何光明正大？！”

“……”无名掩口轻咳了一阵，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没法光明正大。是我僭越了。”

因被批命一生克亲、克妻、克子，应惜时三岁为父母所弃，被富商买走，幼年饱受欺凌。

后来得衔羽君青眼，拜入药宗，却不想又入虎穴。

衔羽君收徒无数，却不对弟子授业，只行禽兽之事。

被凌虐，被排挤，被冷眼，在药宗忍辱负重的第二年，他便将衔羽君药倒，造出假死之象，将衔羽君活着送入棺椁，活活困在药师陵暗无天日的墓穴之中。此后，他更将衔羽君的无数娈童一一送入墓中陪伴，让无数冤魂将他折磨至崩溃疯癫。

也是因手段狠决，他才为陆辞所青睐。

陆辞让他强行突破极限修炼道门各宗武学，就是为有朝一日血洗太微宗嫁祸李无疏。

他从此成了陆辞的一条好狗，一把好剑，把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

“啪”——地一声。

无名被黑暗中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脑袋朝旁狠狠一偏。

“你——”江卿白揪住他领子，“应惜时！你好得很哪！”

他捂住被扇得滚烫发红的脸颊，仰着头，极力避开与江卿白接触。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温声说道：“江宗主，小心脏了手。”

“那晚……那天晚上……是你……”江卿白想要质问他，却说不出口，“你为何将我放了？”

“我在洛水战胜了李无疏，为陆辞赢得了所有宗主信物——虽然李无疏当时已经连战三场力不能支，我承认是我胜之不武——作为奖励，陆辞把你赏赐给了我。”

虽然洛水之约李无疏一战成名，为世人所称道。

但其实，在这场约战的最终结局里，李无疏是失败了的。

他接连应战太息宗、神机宗、灵枢宗和九仪宗之后，力不能支。原本胜利在望，无人再上场挑战。

但应惜时的横空出现，将一切愿景打碎。

应惜时摘取了洛水之约的胜利，为陆辞赢得场上所有宗主信物，为他筹谋多年的计划补全最后一环，不愧为陆辞多年以来亲手打磨的一把好剑。

好剑配得最好的待遇。

陆辞布设陷阱擒下的江卿白和白术，派上了用场。

在应惜时赢得洛水之约后，陆辞把这两人全权交由他处置。

陆辞这人自私无情，却善于看透人心。他太懂得利用人们的执念和欲求。

他将江卿白赏赐给应惜时之前，还给江卿白下了情毒。

正是此毒致使江卿白每月毒发，备受煎熬，辗转不能寐。

“……”江卿白气得拳头都在颤抖，肚子里却翻不出一句话来指责对方。

“怎么？看不得我自甘堕落？江宗主，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好命，可以有的选，可以选择做一个，没有瑕疵的人。”

江卿白道：“那李无疏呢？他背负骂名，背负血仇，他有自甘堕落？他有做过任何一件有悖良心的事吗？”

听他此言，无名的神情顿时扭曲。他知道江卿白一向欣赏李无疏，被江卿白拿来和李无疏比较，是对他最好的羞辱方式。

“为什么把我放了？”江卿白又问了一遍。

“用过了为什么不放？”无名不禁嗤笑了一声。

江卿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名看不到这些。但察觉到对方的羞恼，他感到分外快意。

“陆辞给你下的毒是用我心血制成，毒发时只有我能给你解……咳咳……”他又咳了一阵，继续道，“要想彻底解毒，只有陆辞复活交出独门解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我死。”

“你……”江卿白抓住他衣领的手顿时松了。

他在黑暗中倒撤两步。无名又紧跟了两步，温柔地抓住他的手，往他手心塞了个东西。

是一块凉玉，和无名微有薄茧的手一样凉。

“这是避尘符。你将它捏碎，我便会从这世上消失。”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同病相怜

“避尘符？”

江卿白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直觉也能猜到，此物事关紧要。

更何况对方说，将这东西捏碎, 他便会从这世上消失。

他想把东西还回去，但四下漆黑一片, 无名早退到不知何处去了，就像泥鳅入了河一样。

“你为李无疏鸣屈洗冤，断得一手好案。不若也断一断, 我这样的人, 配不配活着？”

“……”

江卿白握着玉符, 说不出话来, 又听对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江宗主觉得为难？因为昔日情分？还是因为，在下让江宗主的人生有了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