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149)
出家人不沾荤腥。净缘道了声佛号, 扭过头去。
“唉, 无疏,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同修的时候,最不合群的就数他跟应惜时了。一个是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 一个是阴恻恻的闷葫芦。”
李无疏没有响应, 仿佛睡着了。
他身上披挂着一件衫子,背对众人,歪头靠坐在连廊尽头的石板上。纯白绫缎在他背后随风轻扫。
“不是我说,你们这趟干得真漂亮。居然查出了司徒衍的真身, 这谁能想到呢!”
李无疏微微动了动, 仍是没什么反应。
净缘又道:“孟辰初的生魂丢了十年, 谁都没有办法,你居然都能给他找回来!我听说孟宗主打算效法天心宗, 给你树碑立传!就立在钦天监旧址。”
李无疏不理人。
“梁都的事,各宗都听说了,连一向清高的莫璇玑都在向无相宫示好。又要大赚一笔。”净缘只好转向阮柒,“咱们各大钱庄的存量加起来,能有这个数!”
他朝阮柒比了五个手指,随后佛珠一甩,化作一张盘包浆了的金算盘。
“我来给你算算,已经闭宗的太清宗和玄天宗若是谈妥,十年内,这个数能翻倍……”
“咱们有几家钱庄?”阮柒端坐石凳上,没去吃茶,也没去看算盘。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忙手里的活。
“七十二家。”净缘停了拨算盘的手,“不是你说的嘛?司徒衍每拉拢一个宗派,咱们就在当地开一家钱庄。钦天监一共发了七十二枚宗主信物,咱们的钱庄,也就开到七十二家。”
阮柒点了点头,又淡声问道:“司徒衍的下落,有消息吗?”
“没有。”净缘脸上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这祸害一天抓不到,就一天不得安生。谁知道哪天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定定看着灶边抢食的铜板和颍川百草生,竟看得出神。
见多了离乱的人,才知道太平日子的可贵。
半晌,净缘才道:“你不是会做预知梦吗?就不能,预知一下司徒衍的下落?”
“不能了。”
净缘也搞不懂,怎么以前能,现在就不能了。
不过因果之术玄之又玄,除了阮柒,没有人懂。
他没多问,看了眼阮柒手里的活:“你到底在编什么?瞧不出来你还会做手工活呢?”
从刚才起,阮柒就一直在编东西,竹篾在身前散了一地,这与他一向冷清的气质十分不符。
“编一只斗笠,给半初。”
看到阮柒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净缘怀疑他中毒。
但他分明只是在桌前坐着,什么都没入口。
那么也许是中邪。
“我想,以后与他云游四方,会需要一只有帷帽的斗笠。他的样貌太显眼了。”
净缘频频侧目。
阮柒又道:“他曾经赠我发绳。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净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咬着了假金锭子,咬了一嘴铜锈味儿。
“无疏,”他回头喊廊上的人,“你所托非人。编个斗笠都编成这德行,怕是养不活你的。”
阮柒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你莫打扰他,他在找寻司徒衍的下落。”
“什么?就这么找?”净缘只知道李无疏如今的神魂十分强大,但并不知道有多强大。
“对,一寸一寸地找。”
“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司徒衍有避尘符,遁出天道之外。轻易寻不得。”
净缘点头。
原先谈起生意时,他还眉飞色舞的,想到司徒衍不知在哪憋着坏呢,便开始意兴阑珊了。
又坐了一刻,太阳西落。众人便收了残羹冷炙,准备散去。
李无疏也终于醒了过来。
“醒了?司徒衍找着了?”
李无疏摇头。
“果然没那么容易。”净缘道。
元宝吃着拿着,塞了一兜桂花糕,还邀铜板与小伙伴们晚上去看皮影戏。
净缘跟在最后,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司徒衍的下落是半点没有,倒是九仪宗那边,听说乱成一锅粥。上官枢自那日离开太微宗,就没回去过。”
李无疏空白着一张脸,淡声问道:“失踪了?”
“已经失踪月余。”
“我知道了。多谢。”
“跟师兄我还这么客套呢?”净缘疑惑道,“今日是怎么了?”
阮柒低头看着李无疏,那张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把手搭在他手心。
“许是神魂困乏,累了。”他替李无疏解释道。
净缘不疑有他,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便不叨扰了。”
李无疏点头:“慢走。”
曲终人散。院中安静得略有些寂寥,唯有风吹枯叶扫过地面的声响。
阮柒默然不语,拿了刚编的斗笠在李无疏头上比划了一下,调整方向,轻轻为对方戴上。
那只斗笠编得过于粗糙,西面八方翘着碎竹片。但李无疏面容白皙秀致,戴上它反有一种山居隐士的味道。
李无疏脸上无喜无悲,轻声道:“多谢。”
他似乎并不能察觉自己的变化。
阮柒把斗笠放在了石板上,手指拂过李无疏腰间的避尘符,又轻握住他的手:“你说想回无心苑住,怎么回来了,反不开心?”
“开心?我……”李无疏神情有一丝滞涩,“我很开心。”
阮柒拉他起身到院中,折了根竹竿,递进他手心。他顺从无比,任由阮柒握着他的手舞剑。
“这招‘参阳第三’,你总说李刻霜使得不好。这招你连着练过一千零四十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