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64)
然而事不遂人愿,于斯年潜心修道,一生奉献于宗门,心中没有私情,数十年来一直未曾回应师妹的慕求。
愈求不得,愈是滋生执念。
于无声万般不愿看见师姐飞升,那意味着于斯年将会彻底成为她遥不可及的月光,于是不惜一切代价逃狱,誓要阻挠师姐的飞升。
最终结果如她所愿,于斯年飞升不成,魂飞魄散。
于无声被师姐的劫雷波及,也一样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李半初盘坐洞中,意识沉入识海,与于斯年对面交流。
识海中的于斯年唇色苍白,云鬓微散,一副饱经折磨的样子,正是她生前与李无疏最后一次见面的模样。
只不过她现在全身被黑气所缭绕。
“师姐的心魔又是因何而生呢?”
“说来惭愧。我这一生无愧于天心宗弟子百姓,无愧于前辈师长厚望,却唯独辜负一人……”
——于无声。
“师妹儿时天真烂漫,心性纯正,谁知后来变得性情乖张,残虐不仁,都是因我教导无方。”说到这里,于斯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悔恨,“我既不能满足她的愿想,又无法对她狠下心来一刀两断,如此若即若离,终究是害了她一生。临到了,竟累她命丧劫雷之下……”
李半初算是弄明白了。
于斯年是个完人,几乎没有缺点。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叛逆的师妹。
奉献宗门也好,挽救苍生也罢,这些在她心中,都是一宗之主应为之事,是道德教化,是圣人规训,是既知的答案。
而于无声则不一样,这个师妹的诉求超出了她的认知。对于无声,她无法成全也无法舍弃。
在大事上她杀伐果断,慷慨大义,在小事上,她反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
她懂得舍小我成大我,却不懂得人情私欲。
百炼成圣,一念成魔。
圣人光辉之下,一直以来忽视逃避的一点阴暗,滋生壮大,成了她的心魔。
“师姐对自己要求太过了。”李半初真诚对她说道,“这世间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想要面面俱到,岂非难如登天。我想,圣人亦有疏漏之处。道祖易太初志向何其高远,万世太平,终究只是轮转五百年而终。人有所取舍,才能走得更远。”
于斯年反复回味他的话,似乎瞬间想通了什么,低头无奈地一笑:“到底是无疏师弟心思更加通透,怪不得你之造化远高于我。”
“只是些许愚见罢了。”
“你用此话宽慰我,自己却为何堪不破呢?”
李半初一时默然,脸色沉凝。
“当下处境,你若作出取舍,应当能走得更远。”她说着,看向他身旁。
这是李无疏的识海,旁边并无他人,但于斯年的意思很明显了,李半初也都明白。
可他脑海里骤然浮现阮柒坚忍而执拗的模样,还有那句“我愿意为他去死”。他闭着眼睛,不看不听,油盐不进,这叫他怎么舍得下?
他抬起头,对于斯年道:“若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能飞升天道,是以他为阶,我若负他,有负于道心。”
说到这里,他反倒把自己说服了,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什么取舍,什么小我大我。
不负道心,这四个字才是答案。返璞归真,至纯至简。
于斯年朝他微笑道:“这次若非是你出手,我恐怕要犯下大错。”
她身上黑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周身泛起星点雪尘,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天心宗几次陷于危难,都是多亏无疏师弟解围。师姐我无以为报,只有一句善言提醒于你。”
“师姐请说。”
“你留恋尘世,胸有软肋,容易为人所利用。”
“……”
李半初从识海中抽出意识时,面前巨大的玄狐已经消去了周身煞气,化光而散。
省得阮柒再动用真元,施法度化。
想起阮柒来,他连忙四下找寻对方的身影。
“找什么?”阮柒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什么。一件重要的私人物品。”
回头看去,阮柒正支着剑紧紧守在身后,想必在他与于斯年的心魔对话之时,强撑着一步都不曾离开。
他连忙上去扶住对方:“师尊!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阮柒没有追问他那“重要的私人物品”是什么,与他彼此搀扶着找寻出口。
好在这冰洞四通八达,来处的路塌了,还有其他道路可通向外面。
临走前,阮柒忽然停下脚步:“且慢,我还答应天心宗一件事情。”
——把于斯年带出去。
于斯年身消魂殒,只留一缕附在画上的残魂。
要想带走什么,也只有那副画像和那张“揽秦淮”。
阮柒伤势太重,又兼眼盲,行动不便,李半初便主动去取画像。
经过洞窟中央的冰台时,他不免驻足,多看两眼上面斜插的断剑。
“这是无疏佩剑的一部分。”
阮柒忽然在他身后说道。
李半初不知何意,又听对方缓缓开口。
“失去这一截后,参阳剑重铸为一柄短剑,剑名‘裂冰’。”
“那‘裂冰’如今何在?”他明知故问道。
“在我这里。我想,无疏他现在用不上,可以给你做防身之用。”
李无疏所留的任何一件物品,阮柒都视若珍宝。而今竟然要主动把道侣的佩剑赠给旁人。
一时之间,李半初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应该吃醋。
“……多谢师尊,我用不上。还是竹竿更趁手些。”李半初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