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84)
若叫这样的人成为天道,恣意妄为,岂非生灵涂炭?
“再说吧。”他缓缓转开视线,看向忙碌的无心苑,“现在不是时候。”
李刻霜得他一句模糊不清的承诺,御剑离开时内心莫名雀跃,感觉剑都轻了半斤。
白术早收到净缘传信,赶来无心苑等候他们。他给阮柒查看了伤势,连忙施针。
在绝情岩被与玄狐战斗留下的伤倒还好办,只是这冰魄莲药性,非放血不可,还得是心头血。
但阮柒本身有伤,气脉虚弱,不能以此法缓解药性。只能慢慢将养,让那冰魄莲的寒性自然散去。
李半初不时想起阮柒双眼流血的一幕,担忧不已。
白术告诉他:“他双眼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只能是心绪动荡所致。”
究竟是哪般遭遇能令阮柒心绪动荡?
李半初不得而知。
净缘在白术诊治之下,竟已经可以下床,被元宝用一张轮椅推到东厢,在旁看着白术为阮柒施针。
他对李半初道:“谁也不能未卜先知,面面俱到,你已经尽你所能,做到最好了。”
李半初低着头,心中感慰。但他此刻只是在担心阮柒而已。
然而担忧无用,他揉了把脸,转而问净缘:“禅师,你可曾听闻过避尘符?”
净缘愣了一愣,未料到他会作此一问,迟疑道:“避尘符不是贵宗术法么?此术可令符主改易身份,欺瞒因果命数,遁出天道法则。你师尊还未教到这个?”
李半初心道果然如此。
司徒衍确实在研究衍天一脉的宗学。
经这一问,净缘看向他的目光一时变得微妙。
李半初找了个借口,去给铜板帮忙备药,逃离他的审视。
东厢房内忙成一锅粥。净缘恁大的轮椅杵在中间也是碍事,待了一会儿便行离开。
元宝将他推出门,没走多远又折返回来。
他隔窗对李半初道:“衍天一脉宗学术法都是口口相传,从无文字记载。我也只是听阮道长提起过,他说,这类术法只有两个方法可破,一是符介损毁,二是符主亲口认名。”
李半初不知他是否有所觉察。
但净缘说完就走,未作片刻停留。
似乎他折返回来,只为说这一句话。
*
无心苑外桂花开得正盛,满院馨香。
阮柒醒来时,正是傍晚,落日余晖熏得一室暖色,恰如黄昏结界未破时的宿景。
虽然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自己是回到了无心苑。
下意识朝身边的床上摸过去,却摸了个空。
“无疏!”
他飞快将整张床摸索了一遍,再三确认,李无疏已经不知所踪。
数日前他离开这里,李无疏分明躺在这张床上,安静得近乎乖巧。
眼睛又一次传来刺痛,他虚按住眼眶,伏在床边深吸了口气。
“请师尊责罚。”冷不丁一声从房中传来。
有人一直跪在屏风的阴影之下,很不起眼的位置,也不知在那跪了多久。
阮柒看不到他的魂火。
这世间没有魂火之人,除李半初之外,还能有谁?
“弟子没能看好师父,有负师尊嘱托。请师尊责罚。”李半初又说了一遍。
阮柒微微弓着身子,许久没有出声。
是他自己思虑不够周全,是他能力未济受人要挟,是他弄丢了自己的东西。
这事又怎么怪得了旁人?
“不是你的错。”他轻声说。
李半初低垂着头,又道:“弟子冒犯师尊,请师尊责罚。”
阮柒朝他的方向抬起头来。
他这时才骤然想起,昨晚在钦天监地牢,这个徒弟是如何“冒犯”自己。
“你……无疏……”他神思混乱地哼吟了半声,“……你过来!”
李半初僵了片刻之后,撩起衣摆,来到床边后又是一跪。
阮柒朝虚无方向伸出手,左右都没摸到人在哪里。
李半初看得心痛,抬手一把握住他的指尖。
迷失的指尖终于找到了方向,顺藤摸瓜,触到他脸颊,那里湿凉一片,布满泪痕。
这让阮柒呼吸瞬时紊乱:“无疏……”
李半初有些哽咽地道:“师尊,我不是——”
后面的话被堵在口中,那双手扣着他后颈和肩背,用力之大,几乎掐进肉里。
与手上的力道极为割裂,阮柒温柔地舔舐着他的牙关,想要重温昨夜的长吻,但他并不配合,僵硬得像块木头。
修长的手掌沉到他后腰,将他一把揉到榻上,又一刻不停地向下奔去。他像一只被撬开的蚌壳,对方冰凉的手则像纷落的冰雪。
冰雪多情又无情,将寸寸皮肤吞没。他没有推拒,任由阮柒碾磨耳根。
因冰魄莲的药性,阮柒浑身冰凉,只有两处炽热,一处在心脏,突突跃动。
一处隔着衣料,在李半初手心。
这个处境让他浑身战栗。
阮柒在他颊边尝到咸涩的眼泪,浑身一僵,逐渐偃旗息鼓。他单手支起身子,长发从肩头垂落到李半初脸上,凉滑如丝绸,铺洒满床。
“为什么?”
李半初又一次哽咽着开口,仍是那一句话:“师尊,我不是李无疏。”
“为什么哭?”
“……”
“你觉得我可怜?”
李半初攥着他的衣襟,狠狠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吻我?”
“因为……因为弟子对师尊有非分之想……”
最后一线余晖沉下了院墙,桌椅屏风都隐入晦暗当中,似被余烬掩埋。
阮柒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睁着一对空蒙双眼,注视着眼前浓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