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85)
半晌,他微微挪动手指,轻轻探进李半初衣领,从那里面抽出一根黑色的丝锻来。
那是他用来遮眼的黑绫,被李半初折迭整齐,贴在心口处安放。
是谎言还是言不由衷,是故意还是身不由己,他一时都不愿再追究,只是攥着那团布条,有些无力地擦拭身下人的眼泪。
“别哭了,别哭了,别哭,别哭……”
李半初双手抱住阮柒,抽噎不止。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阮柒?我真的……真的……”
阮柒紧紧扶着他的后背:“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曾经清风送花,曾经落雪诉情。
他以为自己境界颇高,对众生平等,对红尘洒然。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剖开,发现里面深藏的思念酝成了旧疾。
这也是第一次,阮柒听到了他,听到经年沉默的风花雪月,发出一声悲戚嘶鸣。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似故人归
一场秋雨驱散无心苑的夏日景致。
檐下滴雨如珠帘, 苍竹曳影,沁满凉色。
阮柒醒也只是一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睡着。
白术在他的药里加了几味安神药材, 不然这人一醒来就不安分,要去找寻被夺走的李无疏。
受伤的不止是阮柒, 李半初肩头也有剑伤。他一介凡人之躯,回无心苑后还忙里忙外把持局面。
他没主动说,众人竟都没看出来他带着伤。直到阮柒情况趋于稳定, 他便顷刻间倒下了。
白术给他看伤, 怎么瞧都不对劲, 竟像是覆水剑刺出的伤口。
阮柒怎有可能对这个肖似李无疏的徒弟出手?在梁都究竟发生过什么?
纵是满腹不解, 他仍是按捺住好奇,不多问不多说,坚守身为一个医者的操守。
净缘自己坐着轮椅, 看这师徒两人分别在东西厢房养伤, 连连摇头:“这下好了,一个个的都被撂倒,司徒衍若是此时杀来, 岂不将我们一锅端。”
李半初知道他是玩笑之言, 却也不能不加防范。
有白术开的灵丹妙药,李半初很快便近痊愈,于是每日花上更多时间守在阮柒床边。
阮柒的药是现配,没有丸药, 只能服汤药。白术要在此等铜板煎好药, 待喂阮柒喝下后查看情况。
左右无事, 他坐在檐下,习惯似地掏出他那把无名剑, 又轻轻擦拭一遍。
李半初朝那边一瞥,就知道他是有心事。
只见白术望着光洁剑身映出的倒影,幽幽开口:“我听说前几日,邺城来过一位无名剑客,剑法不凡。此剑也是无名,你说巧不巧?只是缘悭一面,甚是可惜。”
“哦?你想与他比试?你当真要弃医从剑了么?”
“我医术不精,翻遍医典也找不到能为阮道长医治双眼的法子。若是我师叔应惜时还活着……罢了,这些没可能的事,便不提了。”
白术将剑收起,敛了心事,转而又问道:“对了,我听说是一名游医发现药方有误,才提点了一句,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李半初心思周到,自然问过此事,但铜板对此人记忆不多,只说对方尝了一口药渣,便知药方有误。
“且不说这世上有几人能够尝味辨药,他未看过病患,不知病情,竟能看出药方有误?”
他和李半初相看一眼,各自面露异色。
这时阮柒偶然醒来,神色疲乏地闭着眼睛,听窗外滴答雨声:“下雨了吗?”
“是,师尊。”
“可惜……我给你带了洞庭湖的大闸蟹,吃了着凉……”
他说完,又沉沉睡去。
李半初听了,便知道他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迷迷澄澄,胡言乱语。
刚回无心苑的那天傍晚,他跪在床前向阮柒请罪,一时情难自抑,胡言乱语。
不知阮柒当时是否清醒,更不知他现在又可还记得此事。
若他还记得,只怕早已识破他的身份。
又或者,自己在他眼里早就是一个枉顾师徒人伦伤风败俗的逆徒。
“我想,阮道长应该是不情愿这么睡着的,”白术恰好在房中拾掇医箱,便对李半初道,“他功法特殊,自身灵力会遵从他的意志消解安神药的药性,我换了几味药材都渐渐不管用了。”
“他现在能出门了吗?”
“最好是静养。”
“那就加大用量。”
白术无奈道:“好罢。”
阮柒如果醒来,纵使有伤,也没人拦得住他。
现在他昏迷着,无心苑里是李半初说了算。
白术看到李半初杀伐决断的样子,总想起李无疏来——没人看到他不会想起李无疏,那个冷静应对一切,总是做出正确决定的李无疏。
只不过,先前的李半初行止多加虚饰,小心掩藏着什么秘密,而现在他竟仿佛全无顾忌,大大方方袒露着自己与李无疏的神似。
“你……”
白术想起李半初肩头蹊跷的剑伤。现在又见他守在阮柒床头,正如这些年阮柒待李无疏一样细致入微。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心中的猜测说出口来。
如果对方真是李无疏,如此改换名姓回到阮柒身边,定是有什么苦衷,又哪里轮得到他来拆穿?
不多时,铜板端来汤药,递到李半初手里。
看李半初拿着汤匙亲手给阮柒喂药,铜板托着下巴在旁边看:“我一见你做这个,就想起以前宫主给公子喂药的情形。只不过现在床上躺着的和床边喂药的两个,相互对调了。”
李半初是李半初,李无疏是李无疏,岂可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