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86)
李半初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
他顿时心生一计,两眼放光:“半初师弟,要么你假扮成李公子,骗一骗宫主罢?这些年他一个人过得太苦,现在公子丢了,不知道心里得有多伤心,那就像他的心尖尖,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不如你扮作公子哄哄他,我们一起给你打掩护。”
白术在一旁听见,心想这真是个馊主意。
李半初则低头不语。
事实上,他正是靠这个法子把阮柒从钦天监地牢哄出来的。若非如此,阮柒又怎么肯离开那间囚室?
忽然,靠在他臂弯里的阮柒呛了一口,咳醒了过来,眼皮掀开,露出黑沉沉的眼眸。
“唉哟,你手脚太笨了!宫主被你弄醒了!”
“咳咳……”阮柒忽地抓住李半初的手,将那碗推开,“我……我睡了几天?”
“才不过四五天。”
“你给我喝的什么?”
李半初垂眼道:“你伤还未好,师尊。”
听到这声称呼,阮柒脸色凝住,许多零星片段浮现心头,钦天监地牢还有东厢床畔呜咽的少年,这一切分明真实如亲历,却难以连贯起来。
“师尊?”
白术听到人醒了,又听屋内砰地一声脆响,急忙绕过屏风走来,便见白瓷汤碗打翻在地板上,汤药撒了一地,碎瓷片还在不停打转。
“宫主!你要去哪——”
“师尊!”见阮柒翻下床,李半初拼命将他拦住,“师尊,你先好生休息,把身子养好!其余的事都可从长计议。”
“你将手松开!”
阮柒不管不顾地朝外走去,李半初拦也拦不住,干脆从后一把将他合身抱住。
“你……你们给我用药?!”他手按额头,那里痛得像是要裂开。
这种情况白术见得多了,病人醒来定然大怒,需要发泄。
身为医者,他只有劝道:“阮道长,你现在需要静养。”
铜板也双手抓着阮柒衣摆不让他往外半步:“宫主莫动怒,这都是为你身子着想。你这样去,哪能抢得过那帮无耻强盗?”
“白术说无疏身体无碍,将要醒了,他醒过来我却不在身边,我……我……”
阮柒红着眼睛,连站都站不稳,药效让他神志不清,但心中的急切催促着他行动起来。
李半初道:“李无疏身体确已无碍,若他能醒,早就醒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阮柒却像被刺到,顿时气血上涌,回身一把抓住李半初衣襟。
“阮道长!何至于此!”白术倒吸一口气,却插不进手,在旁惶然无措地劝告,“半初师弟,你且少说两句。阮道长昏睡初醒,情绪容易大起大落,何必在这个时候言语相激?”
铜板看不懂这两人为什么吵起来,抱着阮柒的袖子哀求:“宫主,半初师弟伤还没好就守着您,整宿整宿地不合眼。他这么做是为您着想,您千万不可与他置气。”
李半初抬眼看去,竟见那双空蒙的双眼逐渐泛红,眼角倏地滚落什么,转瞬即逝。
他感到手背凉凉的,低头看去,竟是一滴沁着血色的泪痕。
不禁心下一惊。
眼前蓦地浮现钦天监地牢看到的一幕,他本以为阮柒眼睛又受了伤才流下血泪,却原来是因为落泪。
是为什么而落泪?也是因为李无疏么?
“你是说,他不愿醒来?”阮柒抓着他的手在微微发颤,更将他步步逼退到墙边。
“弟子是说,李无疏不会再醒了!”
李半初口中蹦出一字一句,言之凿凿,连白术都忍不住看向他。
那语气就仿佛是李无疏本人亲自下了判决——他再不会醒来。
李无疏是否愿意醒来,谁又能比他本人更清楚。
“为什么?”
阮柒听懂了。脸上怒意全都消散,转而化作悲戚。
他问李无疏为什么不愿醒来?是因为不再留恋人世?还是因为……
“因为我做得不好吗?”他看不到李半初的样子,也看不到他的魂火,他的眼里空无一物,连手上抓着的人都没有实感,他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道,“是……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护住你。”
李半初猛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说出为什么。他百般尝试,始终就是回不去那具肉身。
不然他又何必委屈求全,要以现在这副凡人之躯,以这不伦不类的身份,守在阮柒身边?
飞升是舍弃肉骨凡胎,是断却前尘因果。他心中有情,不够决绝,所以天道有缺。
天道有缺,因而不能从心所欲,幻化人形。
然而他若当真断情绝欲,又何必拘于小情小爱,执着于人形?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都无法看开,阮柒更加不能。
那副沉重的躯壳被他弃若敝履,对于阮柒而言,却是多年来心中唯一的寄托,是难以撼动的锚。
谁又能坐视道侣的肉身为人所夺而无动于衷?
想通这一切,李半初骤然切身体会到阮柒的处境。
“我……我答应你,”他心有戚戚地抬手覆住阮柒的手背,“他会回到你身边。他现在也一定,一定迫不及待与你重逢。”
白术微微侧目。
听李半初一番话情真意切,分明是李无疏本人在借这身份吐露心声,允下承诺。
他能听出来,阮柒又岂会听不懂?
“你……”阮柒满脸失神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捏住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转而轻轻托着他的脸,“无疏”两个字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这时院中传来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