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春色入龙台(194)
“最好怀着点感恩之心,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也好过死无葬身之地。”
宋清梦话音刚落,转身就走,那马烈得很,撂挑子便奔了出去,带的坐在上面的人都向后仰去。
宋清梦不知去向何处,可那马儿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一通的狂奔,把他送到了凤阳宫殿前。
说来也是,自从褚星河搬到金銮殿之后,除却一些宫里的丫鬟和小姐,时不时的去打扫打扫灰尘,就没什么人再去了。
有的时候宋清梦和褚星河会闹的翻江倒海,常常就在凤阳宫落榻,但是再向很多年前那样,一草一木都注视着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少了。
宋清梦沉默着从马背上下来,垂眸片刻,半晌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一个人的啜泣,有些许宫女在旁边听见了,便赶忙散了出去,等到后来,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很多年前,他想,这长安,不能再死人了。
他以为自己用自己所有换的一个太平,当真能够太平呢,到现在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薛贵妃坠楼,央金身为圣女为保护他而死,褚星河在眼皮底子下被劫走,劫他的人还是当时的七殿下褚仲安。
好荒唐的一出戏。
两年前之后,宋清梦就再也没有想过,褚星河离开之后的样子了,他像那人说的一样,把一切的事情往好去想,好像绝大多数的东西,真的是看不见,就不存在了一样。
可是褚星河不在了,就是不在了,凤阳宫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却没有他的影子。
那过去牵着手走过的长廊,相拥的宫殿,他走的太突然,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宋清梦的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块,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于是捂着门前的那棵老树,险些哭断了气。
殊不知,那门外的一个老头正背着手,听到了孩童的哭喊,摆了摆手,漫无边际的寻找着。
奈何红墙太厚,只消一闭一睁,这眼睛,就举目无亲了。
“我当你刚才裴易面前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如今倒跑这儿哭来了?”
李先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人惯常喜欢从天而降的戏码,好像要表演给什么人一样,因此哪怕只是凑个热闹,都戏剧极了。
宋清梦不习惯在旁人面前流泪,甚至,他很少流泪。
哭实在是一件太为难又丢脸的事情了,因此越长大,他越知道不能哭。
但是有时候,似乎只有哭能让他知道,他还存在着,才是一个让他缓解痛苦的唯一方法。
酒可以醉人,却不能救人。
酒醒了都忘了,哭过了都过去了。
他扫了眼李先生,将眼泪擦干,清了清嗓子道:“...什么得意洋洋?”
李先生见状,微微蹙着的眉心也舒展开。
他了解宋清梦这孩子,嘴上说的不苦不累,实际上有多累,只有自己知道。他存心想换个话题,这人也偏偏不如他意。
“别我说什么,你就往反方向说。这大楚只能仰仗你了,懂吗?”如同严师一般,李先生很少如此正色道。
宋清梦愣了下,点点头,居然真的败了下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李先生抬起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头,随后一脸抱歉样子道:“其实...你师父我既然敢回来,那也挺靠谱的。”
宋清梦蓦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这人太少正经了,如果说他自己一心想着都是入仕,那李先生就是满心欢喜的追求自由。
宋清梦有时候想,如果不是因为安国公,他会不会留在京城。
但是后来这老东西是这么糊弄自己的:“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天生习武的苗子,为了他留下来不值得,但是收了你这个徒弟,心情就舒畅多了。”
为此,宋清梦引以为傲了一年又一年,想着文有陶文武有剑仙,往后当了将军,平步青云都不是问题。
只是这想归想,现实却残酷的很。
他摇了摇头,对李先生说道:“师父仗剑四方,不应该被困于一隅之地的长安城中,只怕往后的日子更加凶险,弟子...尚且不能自保。”
“哟,”李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的无稽之谈,好笑道:“你师父我如今还需要你保了?就是再过上三十年,你也不见得能与我一战。”
“我既不想走,必定有我留下的道理,如今的大楚江山,除却我这等人才,你还能用得了谁啊?你那老糊涂的太公吗?”
话糙理不糙,李先生这为人一直如此,宋清梦听了,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
“所以啊,放下一百个心来,就臧北那些武夫,来他几百人,咱少的不说。”他扬起手,从腰带上抽出一个酒壶,抵在嘴上,仰头喝下去道。
“就说多的,来他一千个,都送去见阎王老爷!”
他说话毫不收敛,当真是当年认识的那群人里,唯一一个真实的了。
宋清梦想着想着,面前被一只手占据了视线。
他顿了下,一只手握住李先生的手,被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道:“不要再想那么多事儿啦,你那十八般武艺跟个破铜烂铁似的,还不好好跟师父重新学习?”
宋清梦闻声,第一次勾了勾嘴角。
“这话说出去,有些人会被气死的。”
他摇了摇头,将手从李先生的手中抽了出来,也正是这一动作,二人都有些恍惚,如同十几年前的南海漩涡中,也是这样,一人将另外一个拖油瓶拉了出来。
“走,带你去找一位故人。”
地牢有时候,比地上,还是个宜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