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语(18)
再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后,我接到了来自市局缉毒大队的电话。
他晒黑了不少,头发短得像青茬,应是才剃过不久。冰凉的房间,他只穿着单衣,浸透了赤红。腥臭的红色。
一道长长的线自他的胸口一直延伸至小腹。
“他被刺了十一刀,其中三刀都在致命处,最重的便是这一道伤,几乎豁开了他的肚子……”,耳朵里噪声杂乱,似乎有很多人在讲话,我听到了下一句,又忘记了上一句。
贺星的脸,像死人一样的颜色。让我想起了在山崖下看到的爸爸妈妈。
我在停尸房里坐了一个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贺星死了。
六天后,在新闻报道中,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周禹鹏,在逃通缉犯,涉嫌贩毒及抢劫杀人几项重罪。
我决定找到他。
慢慢地,我开始熟悉那些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地方。不,或者该说是不会为常人所知的地方。见不得光,却在阴沟里疯狂生长。
放纵,是最不需费事的玩意儿,伸手即来,人人可得。
我要做什么来着?我承认,最近我的脑子有一点木,想个什么事情总是费劲得很,那些白色的粉末实在是有点厉害。
昏暗的灯光将每个人都浓妆艳抹,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小休,想什么呢?”,廉价的脂粉刺激着感官,呛得我眼睛发痛,“又在发呆”。
柔软的身体贴了过来,像条滑溜溜的蛇盘在我身上。
“我在想一个人”,神思如纠缠在一处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血一般的唇咬了过来,带着嗔怒,“是谁啊?”
“你不认识”,我将被压得发麻的胳膊抽出来。
“是不是很漂亮啊?和我比怎么样?”,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喉。
头顶上的灯旋着,将墙上的人影扭曲着形状。我笑。
“笑什么?”,唇齿间,是酒精的味道。
我捏着她的后颈,“我还没成年呢,你这是犯罪”。
嫣嫣地腻着,她的眼睛,让我想起贺星,是尘世里挣扎的模样,“这么好看的脸,就该犯罪”。
她的身体很热,我也很热,但我觉着烦躁,“我还要去送货”。
“急什么嘛”,纤细的胳膊意外的有力,缠得我呼吸困难。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她胡闹。
“哎呀你在这…...呦打搅你们的好事了”,门被豁然推开,粉墨俱全的一张脸,“鹏哥来了,到处找你呢,赶紧去”。
火热的唇褪去了温度,“他不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儿了,赶紧的啊,让鹏哥知道你又来勾引小白脸,皮给你扒了”,失了支撑点的门重重拍了回去。
失魂落魄,脂粉掩饰不去的仓皇。
“你冷么?一直在抖”,我瞧了她一会儿,将肩带替她拉回去。
“我……”,她抓着我的衣襟,抖得更厉害了,“我不想去”。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松手,我可不想找事,快去”。
“不……”,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没了耐心,“起来”。
“他会杀了我的”,她的肩膀一缩一缩,就是不肯松手,“他不是人……”
“再不起来我先杀了你”,一根一根地,我掰开她的手指。
“上次,蓝姐姐惹他生气了,被他狠狠打了一顿,一个月才下得了床……”,她缩在了沙发里,“你不知道,他真的杀过人,之前还杀了个警察,听说把人家的肚子都剖开了……我以为他会逃出去避避风头,没想到才几个月就又回……”
她惊叫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扑腾着,“小休你做什么?!放……放我下来!”
“那个鹏哥”,我也发起了抖。烫,心火烧得我发烫。冷,血液几乎要凝滞,“是不是叫周禹鹏”
“你认识他?…...”
我放下她,“你要去哪里找他?”
“他有固定包房的”,她似乎安静了些。
“哪个房间?一般会呆多久?做些什么?”,我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
她盯着我,探究着,“你要干嘛?”
“除了这里,他还会住在什么地方?”,奇怪,酒精反倒在失去效力。
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偏偏有几个喝大了的秃头男在酒吧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引来了一帮警察。那家伙闻得风声早就跑了,我扑了个空。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在他的住处,我抓到了替他善后的一个马仔,一头的卷毛。
“周禹鹏在什么地方?”,能动嘴,还是省了动手的好。
“是你带他来的?”,卷毛冲她瞪了眼睛,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贺星教我成语时看到的简笔画,那借了老虎威风的狐貍。
“他要找鹏哥,说是有要紧的事,你帮帮忙嘛”,她站在门口。
“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啊?鹏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有你,你他妈又是…...”
吵得我耳朵发痛。脚边的凳子顺手得很,我便将它砸在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上。
卷毛捂着嘴,却依旧堵不住他不停咒骂的肮脏。
“出去”,我将她推出门,上了锁。
“周禹鹏在哪?”,在卷毛再次冲过来时,我抬膝撞上了他的肚子。
他又一次摔了个四脚朝天,抱着肚子蜷作一团,哎呦哎呦地叫个不住,手里不知何时翻出的一把匕首也滑了出去。
刀刃很锋利,我试了试手,还可以,手感不错。一刀便扎穿了卷毛的右手。
“他在哪?”,这是我第三遍问出同一句话了。
狐貍变成了猪,又是嚎又是哭,“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