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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戏(107)

作者: 八号原子 阅读记录

就在刚刚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从小到大都是个胆小鬼。

我以为自己学会了放猖,胆子变大了,但我看到周易真正的样子还是被吓坏了。我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我都把他当朋友,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我直到现在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周易救了我,我却扔下他逃跑了。

周易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把我当成朋友,我却害死了他。

曾晓琴见我突然咬紧牙关,身体在被子底下直哆嗦,以为我腿上的伤又发作了,说:“你那腿烂得,都发高烧了,我给你弄点粥,你吃了粥再吃药。”

其实周易已经把我腿上的伤给处理好了,只不过我这些天一直在东躲西藏,伤口上的疤全都裂了,再加上淋了雨,就开始化脓发烧。曾晓琴要带我去医院,我不敢去,她就拿紫药水涂在我腿上,把我两条腿涂得跟两根茄子似的,过了两天居然也渐渐地好转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周易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我会遇到曾晓琴,才特意跟我提了她的事,我在床上躺了两天,都是曾晓琴在照顾我。到了第三天,我终于能下地走路了,就决定要去红星大剧院。不管周易是死是活,就算我被五老爷抓住,我也得知道他的下落。

曾晓琴听说我要去红星大剧院,吃了一惊,说:“你去那儿干吗?昨晚红星大剧院着火了,烧了一晚,整条胜利路都封起来了,据说里面全都是死蛇,幸好没烧死什么人。”

我听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心想难道五老爷是想毁尸灭迹?如果周易真的死了,以五老爷的手段,是绝对不会留下那么一具尸身被人瞧见的。我颤着声音问:“那死蛇里头……是不是有个头特别大的那种……跟蟒蛇差不多……但脑袋却不是蛇……”

曾晓琴说:“这我怎么知道,我也就是听客人说的,我最怕蛇了。”

我不再跟曾晓琴多说什么,找了个借口出去,等到阴司路打开,就立刻去了红星大剧院。我发现街上已经没有蛇煞在游荡了,这两天也没有赖子故意在发廊附近晃悠,但我的心里反而更加沉重,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剧院果然被烧了个干净。座椅只剩下了一排排铁架子,有的地方还在冒烟,地上一层焦黑的蛇尸,都烤化了,像柏油一样黏在地板上。我打着手电一排排座位找过去,烫得满手都是血泡,一直找到天亮,终于在塌掉的舞台附近找到了一大片黑糊的印子。

我膝盖发软,跪倒在那片印子旁边,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到要起殇。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再看到周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害怕了。但我在召来的那一排排人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周易。

我这才意识到,周易不是人,他的魂是在身体外面的,那个黑蟒的影子就是他的魂。他在救我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影子给挣成了两半。他的魂已经没了。

我再也见不到周易了,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没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红星大剧院的。我走到了胜利街上,迎面撞上几个值守的民警,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笔直地走过去,他们居然给我让出了一条路,一个个神情惊恐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就跟个从火场里跑出来的鬼一样。

我回到曾晓琴住的屋子。曾晓琴跟客人去过夜了,还没回来。

我洗了把脸,倒在床上,扭头看到我小叔叔留给我的那个油纸包搁在床头柜上。

曾晓琴把我带回来之后嫌我身上脏,给我换衣服擦身,顺手把我怀里的油纸包给放在了柜子上,这些天就一直搁在了那儿。我一直没有去碰它。我只要看到这个油纸包,就会想到如果我当时没有犹豫把这个东西交给五老爷,周易原本是不会死的。

但我现在必须鼓起勇气来了。我为了这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已经把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给害死了。我必须得把我小叔叔留给我的这个东西给弄明白了,才能给他报仇,给周易报仇。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绝对不会放过五老爷那些人。

小话皮子站在油纸包上,啄了几下,歪头看着我。

我把小话皮子赶到一边,解开油纸包上的麻绳,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旧的硬皮抄,就是七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黑皮封面的厚本子,右下角有个县剧团的刻印。

我愣了一下。我脑子里下意识地一直觉得油纸包里的应该是个古戏谱,要不就是什么更加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很担心自己会看不懂,却没想到油纸包里面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东西。

难道其实我小叔叔从来就没有什么古戏谱,他是自己把那个古戏给记下来,写在了这个本子上?我记得五老爷说过,他们经手的那些古戏谱里头,有些古戏干脆是用录音带录下来的,也能卖大价钱。

我把硬皮抄翻开来一看,里头大概有一百来页,用蓝墨水写的字,确实是我小叔叔的笔迹,一行行字里还标着小字,“上工六”“五工尺”什么的,是工尺谱的记法,有些地方用红墨水画着圈,看样子确实是个什么戏的唱本。

但我再仔细一看硬皮抄里记的唱词,却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根本不是什么古戏谱,这是个活戏本。

第四十九章 活戏本(1)洪崖鸾祖宫

现在大概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活戏本是什么东西了。

现在的人有电影看、有电视节目看,除了个别的戏曲爱好者,很少有人会专门去戏院看戏了。但是在我小叔叔的那个年代,电影就只有那么几部,电视节目就更少了,就连电视机也没几户人家有。那个时候看戏是很大的一个娱乐活动。我小叔叔在县剧团的时候,演出队一年要演八百场戏,不仅是在县城演,还要去周围的乡镇农村演。尤其是到了演丰收戏的时节,是要一个一个村子演过去,而且一演就是八九天,这时候演的戏非但每天不能重样,而且今年的戏跟去年的戏还不能重样。但现成的台本是有限的,县剧团固定的演出台本也就那么四十来个,这一年到头的八百场戏,哪怕就算只有三分之一要不重样,那就需要演员自己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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