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遥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只问了一句:“蓝媛,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蓝媛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僵住。
蓝媛僵住了。
连握着舒遥的手,也僵住。
因为太僵,甚至失了所有温度。
蓝媛的手,一瞬间,冰凉。
舒遥从她手中抽离自己的手,又轻轻叉了一小块蛋糕。
舌尖轻苦,回味却是甘甜。
哪里是什么苦其心志呢。
不过是以脆弱的表象来掩藏真正的暴利的手段罢了。
待口腔所有奶油融尽,舒遥才放下小叉子说。
“蓝媛,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相待。”
“你在怕什么?”
第37章
蓝媛看着舒遥那双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置身二十年前。
那一年的蓝媛,刚刚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城的初中。
这两年自媒体发展快速, 互联网不断涌现很多新词语, 例如“天选之子”“地狱模式”等。
蓝媛觉得自己便是出生即开启地狱模式的那一位。
蓝媛家在山区,没有任何经济可发展的产物,村里人能做的就是种地, 靠着那点微薄的收入,以供全家生养。
蓝媛在家里排最三, 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她出生那年两个姐姐接连辍学, 给家里提供更多的人工。
蓝媛觉得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选之子”,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意识地认为自己不应该留在大山里。
她要跑出去。
上小学那年,村里来一位城里的支教老师。
老师名字很好听,叫何善。
何善人如其名,善良得像一位天使。
她当真是城里来的, 长得很白净, 皮肤比她送来的牛奶还要白, 唇色淡粉,像田地里还没舒透的青涩草莓那样。
何善很爱激励大家,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对于人生这条路,我们要看结果, 句号要画在终点,过程都是逗号, 过程都不重要。”
事实上过程到底重不重要,没人能说得上来。
只是对于那年的山村孩子, 这句话很重要。
蓝媛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何善。
何善在村里住,蓝媛就粘着何善,何善见蓝媛那么粘人,以为蓝媛家里人对蓝媛不好,便亲自登门拜访,拜访结束后,何善决定让蓝媛一直跟着自己。
因为村里“重男轻女”的现象太过普遍,而蓝媛又在家里排名老三,几乎占满了劣势。
何善很清楚,倘若蓝媛在自己家里,未来就是第三个大姐和二姐。
何善觉得蓝媛很有天赋,她不该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何善在村里支教三年,几乎把能教的,蓝媛能吸收的都教给了蓝媛。
蓝媛也很争气,何善觉得倘若将此时的蓝媛送进镇上,也不会差别人一星半点。
第四年,何善被调去镇上。
走的那天蓝媛哭天喊地,拉着何善不让何善走。
何善当年也不过才二十四五,根本见不得这种画面。
于是咬咬牙,何善将蓝媛带去了镇上。
何善承诺蓝媛的父母,一定按时给村里打电话报告蓝媛的情况,也一定会将蓝媛送进大学。
至于学费的事,何善没有提,蓝媛的父母也没有提。
何善在镇上待了两年,蓝媛就跟着何善住在宿舍两年。
蓝媛学习不错,一直没有掉队,甚至始终名列前茅。
五年级毕业那年,蓝媛因成绩和表现出乎意料的优秀被县城的初中破格录取。
那一年,何善动身回了广州。
何善给蓝媛留下一千块钱,并交待她一定不能辜负自己,必须考出去。
蓝媛追着汽车跑掉一双鞋,磕烂一条腿,哭伤一只眼睛。
蓝媛觉得自己第一次命运转折,是在遇到何善的那一年。
所以何善离开,命运的齿轮再度旋转。
地狱模式,再次开启。
蓝媛没钱,过得节俭,常常一件衣服穿一个季度,领口袖口全烂了也没办法。
同学嘲笑她,排挤她,她无处可躲便咬咬牙花两毛钱给何善打电话。
何善开始变得很忙,有时候接不到蓝媛的电话,有时候会直接挂掉,下次就会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媛媛,我以为是骚扰电话。”
蓝媛听不懂什么叫骚扰电话,只觉得这次电话能打通就很开心。
第二年,何善结婚了。
蓝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在电话亭很久,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蓝媛穿着透气的运动鞋,脚趾头冻得毫无知觉。
可她却觉得心里有浊气在往头顶涌。
她终于吼出声:“你不是说以后跟我一起生活吗!你为什么结婚!你凭什么结婚!”
蓝媛喜欢何善。
有时候蓝媛会想,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女人可以喜欢女人吗?
后来她想,她不管,不管哪种喜欢,反正她喜欢何善,她要跟何善在一起,要跟何善一起生活,而这种生活里,绝不能有其他人,男人女人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可现在何善抛弃了她。
蓝媛从电话亭跑走,因为太愤怒,她忘记给钱。
也是那天,她在雪地里磕烂了另一条腿。
因为没能处理得当,膝盖上两条疤痕,一直到现在都跟随着蓝媛。
所以入职那么多年,蓝媛从来只穿长裤长裙,从不穿膝盖以上的任何服饰。
并且以此提醒自己,这些是何善留给她的。
那年的冬季格外漫长,蓝媛没有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自发预习下一年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