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婚纱(13)
如今,他竟也破天荒地拥有了一把随时可以打开家门的钥匙。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烈日将后背晒得滚烫。
头一遭有人劈头盖脸不闻不问朝他泼洒了满怀善意,他竟不知作何反应。
像个从未被父母领进照相馆的孩子,如今被人牵着手带进去,轻声细语嘱咐他坐在镜头前,木讷讷地端庄坐着,紧绷着身体,却不知道笑一下。
房间里被顾长安一早收拾过,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地柠檬清香,并不是样板间一样规矩,反而处处都带着生活气息的日常用品让人深觉温馨。
他的床单被抻平整,换了新的浅蓝色的冰凉席。
谢筠唇线紧绷,漆黑眼眸定定看了半晌,走过去。
掀开枕头,眼眸倏然瞠颤。
枕头下被塞满了各种小零食。
奶油夹心小熊饼干、巧克力曲奇、小长条的薄脆薯片、虾条虾片、还有常温保存的水果小面包.......
太多了,花花绿绿各色的小零食将枕头那里衬得鼓囊囊的。
在昨晚,那里塞的还是他吃剩下的半个油腻腻烧饼。
他喜欢在枕头下面藏吃的。
有时候是一些剩干粮,有时候是一些糖果,都是些能饱腹的东西。
像是流浪狗一样,担心久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能搜罗来的东西一一藏在属于自己栖身的小小角落里。
因为不讨喜,不像福利院的其他嘴甜的小朋友一样讨喜,每次发零食都只能得到一块小饼干,还会被其他大孩子抢走,他小时候经常挨饿,饿到半夜胃绞痛,于是养成了这个习惯。
昨晚临回来前看到烧饼摊打烊,花了六角买下摊子上最后一个烧饼,吃了大半儿,剩了点儿没吃完塞到了枕头下面。
却有人偷偷将他的半个剩烧饼,换成了一屋子的宝贝。
一秒。
两秒。
漆黑眼睛湿了,嘴角却依旧绷得笔直。
他竟破天荒地无端想起来一句话。
高二时期,班里的一群小女生们正是喜欢看言情小说的年纪,套了层课本封皮的小说,在下课时争相传阅。
一次无意中,不知道是谁传错了,传到了谢筠这里。
他以为是谁丢的课本,翻开看了看。
看到的那句话。
“有人弃我如杂草,同时也有人珍我如明珠。”
谢筠将枕头放回原处,拎了钥匙揣兜里,转身出了门。
-
正午的时候日头滚辣,小诊所里吵吵嚷嚷的。
这几天天气太热,气温一路飙升,有个中暑的孩子被家长抱着来诊所输液,小孩子娇气,哭吼嚎闹比窗外的蝉鸣聒噪还要吵嚷的人心烦。
小诊所里就一台老式壁挂空调,空调机身泛黄,早就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头,制冷往外冒的风发酸,并不凉快。
顾长安等在外间的塑料椅子上。
她就占据了极小一块位置,白色裙摆散落开,头颅低垂着,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盖住她秀美娇艳的侧靥。
医生开好了药,正在给小孩子扎输液的针,小孩儿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吵得顾长安脑仁子疼,她抿了下唇,一声不吭别过脸来。
心情过山车般掉落到谷底。
在谢筠来鹿泉之前,母亲就曾在电话里跟她讲过谢筠的一些事情,说这男孩嚣张阴狠不讲道理,狠起来连姑妈姑父都打,闹得家里乌烟瘴气,像是匹野狼。
“真是搞不懂这孩子怎么这么白眼狼,当年好歹是你姑妈把人从福利院里抱回来的,就算是没有生育的恩情也有养育的恩情,也给了他一口饭,供他上学了。”
“真是捡了个恶煞回来,造孽啊。”母亲在电话里如此说的。
顾长安大学主修犯罪心理学,她虽然高中选的理科,但是一直对心理学很有兴趣,假期曾经看过许多心理学的书籍。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儿童心理学,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可以反射出他的童年所受的影响。
她深知所有行为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小的时候一定受过许多伤害,无论是心理上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顾长安说得缓慢,语气却格外坚定,“妈妈,我想帮帮他。”
每一朵花都不是无缘无故长t出刺的,定是在它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周遭无尽潜在危险,逼迫它层层进化。
当时她还只是通过照片见到谢筠。
那是她央求母亲传给她的。
唯一一张照片。
小小少年穿着宽大的白T恤,站在福利院,背着比他还要宽阔的双肩包,精致的小脸上是麻木的表情,旁边是搂着他的顾里笑得夸张灿烂。
那时的顾长安还有些刚刚学习心理学后深觉自己能拯救他的骄傲自豪。
不就是缺爱吗?
缺爱的孩子,给他爱就好了。
她过于信任理论,也过于高看自己了。
他不是案例中的“模型”,而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顾长安缓慢地叹了口气。
是她过于自傲了,现在想来,当初和母亲信誓旦旦说的话是她过于自信了吗?
那个少年真就是条野狗,看向她的眼神阴狠冷戾,毫不夸张地讲,她真觉得他可以在下一秒拧断她的脖子。
小诊所的门帘是那种糖纸裹成的长方形硬片儿,用玻璃丝串成一条条的挂在门口。
外面来人时,门帘被撩起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声。
谢筠高大身形进来时,旁边那个正在打点滴的女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本就骨相皮相优越,黑发蓬松地散盖着,耳朵两侧剃得极短,后颈处狼尾冷硬垂落,显得两侧下颌线锋利,没有一处线条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