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闺(46)
那天同在甲板上晒太阳。尽管她穿着朴素,但从容淡定的神态深深打动了方醒秋。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白素宽时的情景,她是个冷美人,凛冽而安静,微低着头,阅读着一本柔石的《二月》,对他这种绝世美男子好无兴趣,几乎没有看他一眼。
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众星捧月的宠儿,怎么甘心?
于是轮船快要到港时,他和她搭讪,问她到哪里。
她说她要等三日后的轮船去越南,由越南赴昆明西南联大。
他说:“一个姑娘家等三天多不安全,可以到舍下暂住,都是中国人,你不用担心,我是好人。”
他家就在附近橡胶园,当地很有名。
她拒绝了,他不好再说什么,临走写了橡胶园的地址给她,她礼貌地接过,夹在书里。
轮船缓缓泊岸,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提着藤条箱离开,那张地址条从书中飘落在江面。
而她头也没回一下,留给他的只是谜一样纤细的背影。
三个月后,她在西南联大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他,西装破了,皮鞋污了,行李被流民抢得罄尽,他一概无所谓,如愿以偿地说:“终于找到你了。”
此后,她一头栽进了热恋之中。
其实,轮船上她怎可能完全对这样惊天绝艳的男子不感兴趣的。
只是她向来理性,知道太美的事物留不住。
但是,她终究没能战胜感性。
不仅是那张漂亮的脸让十七岁少女无法抗拒。
情种的魅力在于他们永远好脾气,毫无被生活打压过的心机和戾气,永远像个未成年的孩子,无欲无求,直来直去,决不揣摩别人的心思,也决不斤斤计较。谁能不向往这么单纯快乐的人生。
可这种单纯快乐的情种注定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因为太受欢迎,连花心也仿佛天经地义。
倍受煎熬的爱情,不能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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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起银票、房契、金银首饰,同时收起泛滥的思绪,说:“你跟我走一趟。”
“上哪儿?”方醒秋问。
这半晌献宝,已经给他累的够呛,哪儿都不想去,可是他太太一句话就震得他坐了起来。
太太说:“去看儿子和女儿!”
第30章 蚍蜉撼树·贰
二人回到纱帽胡同后,花花公子对自己的一对儿小粉团爱不释手。
三十九度的高烧瞬间抛到九霄云外了。
白素宽拦着他没让他抱孩子,说怕染上风寒。
白素宽说:“孩子终究离不了爹,但高门大户的人家最看重面子,摊上这样的姥姥,又是杀人未遂又是暗娼行淫的,孩子一生都被迫背着个不光彩的背景。所以替孩子姥姥洗清冤屈势在必行。”
她要求方醒秋回去做他母亲的工作。
只要他母亲出面,请他舅舅干预,事情肯定有转机。
二世祖方醒秋虽然一向没正形,但世俗名节还是晓得的,知道此话在理,于是答应的很爽快。
白素宽说:“案子还没有完全封档,还有两三天的时间,事不宜迟,你今晚或明晨就出发,这次不要走陆路,要坐飞机,这是跟特派组赛跑你知道吗。”
“好。”再长不大的男人,有了孩子也瞬间多了点成熟。
时乃 1946 年阳历 1 月 10 日,旧历腊月初八,这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腊八节日,胡同里有些上讲究的人家在晚饭前特意放了炮仗、燃了鞭炮,给这个夜晚增添了些许喜庆。
方醒秋和白素宽抱着龙凤胎,一家四口在堂屋的八仙桌前端坐,由柴大拍了全家福。
深夜,方醒秋带着照相机里还未洗印出来的全家福、以及白素宽事先准备好的案情始末材料,再次南下了。
白素宽对此行成败与否并不笃定,但这是唯一希望了,蚂蚁撼大树那都是假的,都是异想天开,蚂蚁要想伸冤最终还是得借更大树的力。
如果没有更大树可借,那就只能认命。
所谓包青天,断的多是小人物与普通人的矛盾冲突。
但凡涉及上层利益,声冤雪耻就是传说,是戏剧家编织出来的普通人的幻想。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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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家喜气洋洋、如释重负,米慕葵特意在中堂挂了一副《忠义千秋》的新字画,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需要以一副好名声示人。
他把年前那位高人又请进了家门。霞公府案峰回路转,说到底是大师指点迷津躲了过去。
重庆特派组重启案件时,连大哥都不抱希望了,谁料结果公布后,竟是虚惊一场。
宴请高人的当口,大哥打来电话,说事情虽然出现转机,但纯属运气,若非国府需要在北平立形象,他们毫无胜算。
目前案情的真实情况上面是清楚的,如果他们自己不把战场打扫干净,接下去米局长被撤职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王林这枚定时炸弹必须找到并处决,绝不能落入特派组手中。
眼下各方的眼睛都在盯着米局长,他的处境极其尴尬,局里的人不能随意调度,只能授意兄弟发动家丁寻找王林。
米慕葵应下,派魏三没日没夜地沿街寻访。
这日魏三带回一条信息——王林失踪前曾让几个分驻所寻人,所寻之人似乎就是白家大小姐。而刘海胡同的一个小警所得到王林指令后,不止撒丫子寻找年轻女人和关外口音的妇人,还找什么羊角风小丫头,跟一对龙凤胎。
“他们一定是摸着什么线索了。”魏三说。
米慕葵闻言沉吟,兄长在电话中说王林的失踪太过于蹊跷,可能幕后有隐情,怀疑白家会不会不只回来一个大小姐,另两位少爷也已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