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18)
“是。”
谢昭自来金贵,不曾来过牢狱这种地方,腐败腥气的味道让她十分不适,一路都拿手绢掩着口鼻,走至一拐角处,一股血腥味扑来,生生冲散了其他气味。
谢昭脸色难看至极,差点呕出声来,“这么重的血味,你确定是在前面?!”
“是,就在前面的刑房里。”
走进刑房,血腥味越发浓重,谢宜背对着他们而站,狱丞躬身道:“公主殿下,乐康公主想要见一见齐国公。”
谢宜的声音微哑:“大理寺狱中可没有什么齐国公,只有犯人。”
她说着话缓缓转身,往边上移了一步,“皇姐,你来的真是巧啊。”
“你……”谢昭才吐出一字,却在看到谢宜身后景象时,哑住了嗓子,她满脸惊骇,磕巴出声:“舅……舅父……”
谢昭慌忙跑上前。
大滩的刺眼血水中躺着一人,浑身浴血,除却鲜红,再不见其他颜色。
饶是见过各种刑法手段的狱丞,也不免被这血腥景象惊了惊,难怪……难怪会有如此浓重的血味。
脚步轻悄,又是一人走进刑房,狱丞:“太……太傅。”
杜衡看了一眼地上血腥,又望向谢宜,她正拿着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迹,雾灰色的衣裙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两天一夜,不管是温雁还是杜衡,都默认了她的审问,杜衡知道她必定不会让苏笃好过,却也料想不到,她会将人折磨到这个地步。
谢宜面色苍白,衬得双目愈发赤红,眼角的殷红似是因血气熏染上的,她平静同他对视,他眼中是她读不懂的情绪,或许是不可置信,或许是其他。
她偏开头,看向别处。
杜衡看着地上不知生死的苏笃和悲声哭泣的谢昭,朝狱丞说道:“去看看。”
“是。”得了杜衡的示意,狱丞忙上前查探人是否还活着。
谢昭跪坐在地上,满脸泪水,声音呜咽,但看着血肉模糊的苏笃,她还是不敢用手触碰。
狱丞伸手在脖颈处探他的脉搏,指下可感受的些许温度,但脉搏已不再跳动。
“死了……人已经死了。”陛下还未下旨如何处置,人就这么死了,狱丞先是一慌,而后瞥了一眼谢宜,又静下来,左右不关他的事,自有人顶着。
“舅父!”谢昭悲痛叫喊,“谢宜,你怎么敢的?!父皇还未下旨,还未……”
“皇姐。”谢宜擦净手上血迹,随手扔下那方帕子,冷淡开口:“牢狱之中,刑法无数,一不小心用重了刑,死个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皇姐来的巧,也算是见了你舅父……最后一面。”
大理寺外,寒风猎猎,手背脸颊被刮得生疼,这么大的风,合该将她身上气味全都冲散了才是,可谢宜仍能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包围着自己,似是浸入了皮肉骨头之中。
她胃里一阵抽搐翻腾,踉跄地扑向路边,扶着石雕栏杆,干呕了几声,两天一夜,她滴水未进,是吐不出什么来了。
直起身时,眩晕阵阵,她合上眼,抬手用劲摁了摁作痛的太阳穴。
浓黑的夜色中倏忽落下点点白亮,手背处传来丝丝凉意,谢宜愣愣地看着覆在手背上的小片雪花。
下雪了。
暖热的大氅裹在身上,谢宜怔然转身,温雁给她拢紧大氅,抬手抚上她殷红的眼尾,轻轻摩挲,温声道:“该好好休息了。”
谢宜手里攥着衣袖,敛眸不语,在他探手过来要牵她的时候,将手背到了身后。
“怎么了?”
“我手……有些脏。”
“……没事。”谢宜的手很凉,手背上还有雪化后留下的水珠,温雁拭去她手背上的雪水,握在手里暖了暖,而后将她揽在怀里,“苏笃的那些下属已经将事情交代清楚了,明日折子就会递到陛下跟前,此事已了,不要想太多,你这几日一直熬着,先回去好好休息。”
谢宜看着他肩头落的那一层薄薄白雪,轻轻应了一声。
公主府。
屋外寒风凛凛、初雪覆地,屋内热气缭绕、水汽氤氲。
芙蕖端着一碗热粥,掀开了层迭的纱帘。
谢宜合眼背靠着浴桶,被水雾洇湿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在听见声响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血丝未消,在热气蒸腾下,莫名涩疼。
芙蕖:“公主,您久未吃东西,先喝些甜粥吧。”
谢宜接过瓷碗,手臂小幅微颤。
见状,芙蕖说道:“公主怕是被冻着了,还是让奴婢来……”
“不用。”谢宜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手,勉强用了大半碗粥。
一侍女提着一小篮子娇艳欲滴的红色花瓣进来,正准备放进浴桶里,冬日里鲜花难得,好在花房里还育有一些。
谢宜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或许是花瓣红得太刺眼,又或是那碗粥太甜,那股恶心作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堪堪按捺住,皱眉道:“不用放这些花瓣……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
“……是。”
待人都退出去后,谢宜才捧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再低头,水面上印着一张惨白面容和一双赤红眼睛。
恍惚、陌生……却又不该陌生。
在冷宫时,她日日夜夜拼命练武,她一遍遍熟读那些毒药医书,不是为自保亦没有生出一颗医心来。
十年,仇恨血债覆盖缠绕,不曾消弭。
曾经,每一次她抬头望着那一隅四方天空,每一晚睡前凝着那暗暗黑夜,她脑中想的都是该如何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