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20)
正巧前头几步的距离是一茶馆门口,谢宜浅浅点头,示意车夫先去将马车修好。
这时头顶之上的伞面莫名一震,眼前簌簌落下的白雪间多了一朵红艳的茶花,娇艳的花瓣层层迭迭,嗒的一声落在雪地上。
看着地上的红茶花,谢宜犹豫一瞬,随即抬脚上前半步,在她仰头看时,茶馆二楼的窗户处,一只瘦白的手正将木窗缓缓关上,没瞧清里头那人模样,只看见一角素色衣袖。
芙蕖边移开伞,边朝上看,嘴里嘀咕道:“怎么落了朵花下来?”
“许是被风吹落的。”谢宜平淡道,“芙蕖,茶馆的糕点怕是不及点心铺子的,你去点心铺买些糕点来吧。”
芙蕖愣了愣,应道:“……是。”
冬日雪大,茶馆的生意不免冷清,只有三五个老熟茶客在闲谈品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火炉边上,揣手打盹的店老板懒懒掀开眼皮,瞥了一眼门口的谢宜,高声吆喝店里的小二来招呼客人。
店小二应声从二楼快步走下,在谢宜身前站定。
“姑娘。”店小二说道,“二楼包厢的客人说,他与姑娘相识,想邀您到楼上一叙,不知可方便。”
谢宜点头道:“烦请带路。”
“姑娘这边请。”
包厢内温暖宜人,茶香弥漫,炉子上的铜壶正咕咚冒气,珠帘后人影绰绰。
珠子碰撞,叮叮作响,谢宜看了眼旁边花几上的红茶花,而后将目光转向茶案旁的那人,淡声道:“质子好兴致。”
程寄知抬头,微勾嘴角,浅淡一笑,眉间神情却是冷淡得很,他斟了一杯茶水,说道:“外头天寒,公主请先喝杯热茶吧。”
程寄知:“唐突邀请,原还以为公主不会答应。”
“山茶花开得很漂亮。”谢宜在他对面坐下,缓缓说道。
“知道了有人费心思想要见我,这好奇心总是掩不住的。”
屋内暖和,谢宜肩头上的落雪融化后,留下了一小片深色水迹。
程寄知说道:“好奇心重可不是件好事,要是再加上胆大如斗,就更容易惹麻烦上身了。”
“质子说得有理,不过……”谢宜顿了顿,很轻地笑了声,说:“如果我没有好奇心重和胆大这个毛病,七夕夜,还有今日,质子又怎么能见到我呢。”
程寄知微抬眼皮,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惊讶或慌乱,只是极平淡地说了句:“公主是个聪明人。”
谢宜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没有喝,只是握着暖手,“不知道质子见我是为了什么,但我来见质子是想将一些事情说明白。”谢宜说道,“我同质子没有仇怨,却惹得质子冒险刺杀。思索良久,也只能是和妃的缘故。”
“我确实因被怀疑是杀害和妃的凶手而入过刑狱,但和妃的死与我无关是事实。质子也不是个听风是雨的人,应该清楚我没有任何理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和妃。”
程寄知直直看着她,问:“我阿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谢宜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默了片刻,她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只是……”谢宜稍顿一瞬,继续说道:“一个有着靖国和周国皇室血脉的孩子是没那么容易出生和长大的,和妃娘娘明白这个道理,质子呢?也明白吗?”
程寄知看着她,眸光愈发幽深,没有说话。
“这些话,不管质子信还是不信,我都得提醒一句。”谢宜移开目光,随手放下茶盏,再说话时语气凉了几分,“七夕夜的事情可不要再发生一次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身形顿了顿,还是多说了句,“和妃娘娘帮过我,我也帮过她,算是说过几句知心话。”
谢宜:“我无意和质子为敌。”
就在谢宜伸手撩开珠帘时,程寄知出声叫住了她,“公主。”
“不论真假,公主好歹是费时同我解释了一番。有来有往,公主就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东西?”
珠帘随着谢宜的手一块垂下,碰撞出叮叮声,她转过身来。
“比如说,公主心里所怀疑的……”程寄知站起身,面朝着她,平静说道:“和昱王有关的。”
谢宜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丝笑容来,“质子,我是好奇心重,但不是事事都要追根究底的。”
“是吗?”程寄知极冷淡地笑了笑,走近她,“所以公主是不在乎的,不在乎自己交付真心的人,是否在同自己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不在乎对方的皮囊之下,真实身份是什么……”
“是人还是鬼神,公主都不畏惧?”程寄知停步在离她不远处。
谢宜只觉心口处无端抽了抽,语气不变,“质子说是给我解惑,反倒是又问起我了。”
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没有直接回答他:“畏不畏惧的?不是说了么,我胆大。”
程寄知望着她,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别样情绪,半晌,他缓缓道:“好……”
程寄知坐回茶案边上,饮了一口茶水,“有些事情公主不在乎,但未必没有怀疑过,我提醒公主一句,真相可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谢宜面色如旧,浅浅颔首,“告辞。”
“公主慢走。”
芙蕖拿着买好的糕点进到茶馆里,向店小二打听到谢宜在楼上和人谈话,她没有贸然上去,而是在茶馆一楼坐着等她,瞧见谢宜下楼来,才起身迎上去。
“公主。”芙蕖轻声说道,“马车还需要些时间才能修好,得再等一会儿了。”
见谢宜有些出神,芙蕖便又小声地再说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