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25)
至少还活着,对啊……还活着,生离和死别,对他们来说,至少生离还能有个希冀和期盼。
程祉从里屋走出,见到那一大一小时,瞬间顿住了脚步。
程绥安开口喊道:“爹爹!”
许久不见,望着熟悉的面容,封暄也不由得滞愣,随后展颜一笑,微微叹息:“你瘦了好多啊。”
“阿暄。”程祉喃喃出声,快步走过来,轻轻抱住她,如梦似幻的感觉,手上慢慢用劲,将她拥紧。
封暄回抱住他,片刻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还有儿子呢。”
程绥安开心地看着他们,在程祉弯腰抱起他时,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爹爹,我很想你的。”
“爹爹也很想你啊。”程祉单手抱稳他,另一只手牵住封暄,“我们去偏殿,那里已经备好了饭食。”
“爹爹,我是不是重了好多?”
“你长高了也重了些,但绥安就是再长大些,爹爹也能把你抱起来。”
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他们还在家中,程祉回家后会陪伴他们用膳,平淡而又温暖的,没有离别,没有愁绪。
程祉不能在宫中久留,饭后就得离开。
月华映映,人影交迭,程祉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阿暄,好好照顾自己。”
封暄抬手给他轻轻理了理本就十分整齐规矩的衣襟,轻声叮嘱:“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为难自己。”
程祉点点头,抬起手,温热的掌心在她微凉的脸颊上贴了贴,片刻后收回了手,弯腰看向儿子。
“绥安要好好长大啊。”程祉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要陪伴好娘亲哦。”
程绥安踮脚搂住他的脖颈,保证道:“我会的,爹爹放心。”
那夜是中秋,圆月无缺,不管是程绥安,还是封暄和程祉,都从未想过那是……最后一面。
……
一年多以后。
这一年多来,程祉没能再进宫见他们一面,但每隔一小段时间会经太后之手送来一些信件,封暄和程绥安也会提笔仔细写下回信,再交由太后命人送到程祉手上。
屋外风雨声交杂,雨滴噼啪砸在屋顶上、地上,程绥安手指拨动琴弦,雨声愈大,渐渐盖过琴音。或许是风雨声太过吵人,他烦闷之下指法也越发急促起来。
瓷盏落地碎裂,一瞬间压住了雨声琴声,程绥安蓦地停住手,起身询问:“娘亲,怎么了?”
“无事,只是碎了个茶盏。”程绥安出来时,封暄已经收拾好了碎片,“这雨下得久了,总会让人有些发闷,一直弹琴也是无趣,我们待会儿可以下下棋。”
程绥安将窗户推开了些,应道:“好。”
封暄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茶水稍稍洒了一些出来,她反复擦拭着那片水渍,突然问他:“绥安,我们多久没收到你爹爹的来信了?”
程绥安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道:“……十五天。”
不安之感越发明显,他将窗户推得更开,雨水随着冷风洒进来一点点。
雨停的时候大概是傍晚,雾气灰蒙,辨不清时候。封暄牵着他走在长街上时,引路的内侍都需提着宫灯。
似是有所预感,行至半路封暄顿住了脚步,没再往前,牵着程绥安的手紧了紧,直到内侍出声催促。
与外头的寒冷潮湿不同,太后的宫殿中暖和宜人,檀香笼罩,进门时程绥安好似隐隐听到太后的啜泣声,殿内等着见他们的却只有一人。
“参见陛下。”
“许久不见了,珩王妃。”程烨坐在高位上,语气冷谈,左脸覆着淡红的巴掌印,“绥安也长大了许多。”
“连日大雨,珩王在赈灾途中,遇山滑泥流,身故了。”程烨平淡说道,“作为妻儿,你们该知晓的。”
心跳止住一瞬,程绥安直愣愣地抬头看向封暄。
封暄身体僵硬,脑子混沌之后又恢复清明,眼睛透着凉意,直直看着高位之上的人,“他真的是……死于山滑吗?”
程烨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珩王既然是为朝廷百姓而死的,朕会下旨厚葬他。”
封暄眼眶湿润,眼泪却没有落下:“我要见他。”
“珩王找到时,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朕已下旨,将其尸首……火化了。”程烨慢悠悠地说着,看着悲恸的母子,施舍般地说道:“放心,你们的日子不会变的,既是程祉的妻儿,太后又有心照拂。”
他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道:“那就永远留在皇宫里吧。”
竟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紧绷的身子突然卸了力气,封暄缓慢蹲下,用手袖轻缓地擦净程绥安脸上泪水,“绥安,今日哭过之后,就不要再哭了。”
程绥安红着眼:“娘亲……”
“我要见太后。”这话不是对程绥安说的。
程烨离开时,不甚在意地吐出两字:“可以。”
封暄站起身,对着程绥安笑了笑,悲哀的。
她独自一人去见了太后。
回到那座宫殿时,天全然黑了,封暄将屋内烛台一一点燃,光亮之下,她脸色苍白,人却很平静,好似今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雨停了,风却没有,烛火跳动,看得眼睛涩疼,封暄说道:“太后说,以后可以不住在这里了,明日就挪到她宫里去。”
“绥安。”
“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啊。”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似期望,似祝福,似叮嘱。
程绥安微微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见封暄伸手在他泛红的眼尾处轻轻摩挲,“今晚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