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26)
“娘亲累了,先回房了。”
看着她回了房间,程绥安在椅子上坐下,那一夜很安静。直至东方既明,他才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天大亮,太后派来的内侍候在外面,封暄穿了一袭蓝色衣裙,在看到程绥安眼目赤红,比昨日更甚时,心疼地叹息一声。
“走吧。”封暄牵起他的手,跟着内侍走出门去,她没带什么东西,仅是左手捧着一只木匣。
走出来一段路,封暄突然停了下来,恍然道:“到这儿了才想起来,我有件东西忘记拿了。”
“是什么东西?”程绥安说道,“我回去拿来。”
“是……一些重要的信件,还是我亲自回去拿吧。”她把木匣子交到程绥安手上,“绥安,不要让皇祖母久等,你先随内侍去。”
内侍也催道:“世子,太后正等呢,您还是先随奴才来吧。”
封暄:“去吧。”
几声催促,程绥安反应不及,“好……那我先去那里等着娘亲。”
大悲之后,一夜未睡,程绥安恍恍惚惚地走着,心口骤然刺痛,他捏着衣襟轻轻哼了一声。
内侍:“世子,您怎么了?”
程绥安摇摇头,转身看向宫道的那头,封暄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那些爹爹写来的书信,娘亲那么看重,怎么会落下呢?程绥安慌忙打开那只木匣,匣中很空,只有一枚莹润的玉环。
程绥安呼吸一窒,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合上匣子,顺着原路,快速朝着那座小宫殿跑去。
“世子!”内侍惊呼一声,慌忙跟了上去。
衣摆随着猛烈的风向后飞扬,赤红的双目在冷风的吹刮下疼得流出眼泪,程绥安边跑,边抹了把脸。
明明说过……不哭了。
在快接近那座宫殿的时候,迎面刮来的风慢慢变了,慢慢地带了热。
是大火的气味。
抬头望去,陈年旧瓦窜出浓烈的黑烟,风吹四散。
“娘亲……”
他跑得更快了,视线变得模糊,在跨过门槛时狠狠摔了下去,木匣落地,将那枚玉环摔了出来。
那座宫殿像笼子一样罩着炽热跳动的火焰,在刺眼的火焰中有一抹蓝色,一道人影。
程绥安爬起来,宫殿中的封暄缓缓转过身,嘴唇启合,声音被燃烧声盖了过去,晃动的火焰扭曲了人影。
但程绥安知道她说了什么。
“对不起,娘亲不能陪着你了……”
程绥安摇晃着想要闯进去,被追赶上来的内侍死死拦住。
“不……娘亲!”
“世子!里头太危险了。”热浪灼灼,直直扑人身上,内侍满头大汗费力拦住他。
这座宫殿是经年的老房,柱子房梁的内里早已陈腐,燃烧不过片刻,宫殿各处已接连开始坍塌。
封暄平静且从容,身处烈焰中,却没有痛苦之色,她扬起唇角,最后对他笑了笑,深深印在他的眼中。
轰!
程绥安蓦地定在原地,在他眼前,整座宫殿轰然倒塌,灰土烟尘一同扬起,铺天盖地。
为质
“倒真是情深一片。”程烨看着覆在尸首上的白布,冷讽道。
程绥安跪坐在一旁,低垂着头,声音沙哑:“请陛下允我回府,为我父、我母,收殓守灵。”
“若是朕不允呢。”一双明黄的鞋子出现在他眼前,声音自头顶传来。
程绥安收紧双手,指甲嵌入掌心的伤口中,鲜血从指缝渗出。
程烨伸出手,掐着他的下巴,强硬地将他的头抬高。
十岁,还是小孩子的年纪,连那张脸都十分稚气。
程烨冷笑道:“你的恨太明显了。”
“想要出宫回王府,为他们收殓守灵是么?”程烨脸色阴鸷,手上的力气越发变大。
“今日的事情是珩王死了,王妃殉情?”程烨自问自答道,“不是的,是珩王身故后,王妃携子自缢啊。”
程烨甩手放开他,“一个死人可出不了皇宫。”
他应该惊惧,害怕,求饶,但程烨却没能见到这些。
程绥安很平静,他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视线转到一旁的白布上,他早已处在死亡之中,不怯,但不甘。
“听说你母亲昨日去见太后时,请求她护你性命无虞,所以母后再三请求,不许朕动你。”程烨讥诮一笑,继续说道,“既然太后要护你,好,程绥安,朕留你一条命……”
“你可以带着你的恨……活下去。”
“但却永远都无法报复朕。”
……
两年后,周国战败,议和之后,将遣送一名皇子入靖为质。
抉择人选时,程烨原本选中的是孱弱的七皇子,在他看来送走体弱多病、不堪重用的儿子,才能没有什么损失。
七皇子年纪尚小,自出生就落了病症,体弱非常,为质的消息传来,他心急病发之后,没能救回来。
程烨这时候倒是想起还有一个人选。
他未必是舍不得自己其他的儿子,只是想到既然还有程绥安这么一个人,又何必浪费自己的血缘子嗣呢。
程烨封锁了七皇子病逝的消息,放出程绥安,将他以七皇子的身份送进了靖国。
程绥安与七皇子相差几岁,身形年龄上都会有所不符,但偏偏七皇子为养病,极少出现在人前,见过他的人很少,而程绥安这号人也很少有人会记得了。
程绥安被囚禁两年,整个人清瘦而苍白,倒是也符合七皇子的羸弱多病形象。
烈日之下,酷热难耐,赶路的队伍只得先找个阴凉地,稍作休息整顿。
侍女取来茶水,送到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殿下,天气炎热,喝些茶水会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