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27)
程绥安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木窗上,细细听来,耳边似有淙淙水声。
他一个人太久太久了,再度开口,说话断续且迟钝:“附近……可是有瀑布……河流?”
“是的,听说离此不远处,有一道瀑布,自崖口这边眺望,可见其水帘悬挂、一落千丈之势,往下便是湍急的河流,绕山而下。”
程绥安点头了然,始终没有睁眼,侍女见他不再说话,放好茶水便下了马车。
掉落的树叶,簌簌作响的枝丫,还有拂过脸上的凉风,灌木细草刮过鞋面衣角。久违的,拼命奔跑……
前头的瀑布水声,身后的追赶声,都在不断挨近。
湿润的水汽顺风扑面而来,青山远峰渐现,程绥安缓下步子,急喘着弯下腰,咬牙咽下喉咙处的血腥。
他朝着崖边走去,如银似雪的水幕飞瀑而下,阳光穿透大风卷起的细细水珠,印下一道绚丽虹光。
崖边风大,吹得人摇摇欲坠,崖下河流湍急,隔远了看,像是掉落下的绿色绸带,不知铺延到了何处。
“殿下!”“殿下!”
追赶的人到了,程绥安没有回头,低头看着脚下,离崖边只剩半步的距离。
生,还是死,赌一次……
他没有闭眼,却也没看清什么,耳边呼啸的风声过后,被狠狠砸入水里,河水争先涌进口鼻之中,他是会泅水的,可河水太急,他来不及动作,挣扎间只得被河水裹挟着翻滚冲走,直至失去了意识。
“咳咳……”
程绥安缓缓睁眼,呆滞片刻,闭上后又重新睁开,确定自己还活着……
他撑着床面,艰难起身,动作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嘶……”
嗓子好疼,还有……程绥安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左臂,手背胳膊上有细小擦伤的地方也上了药。
此处应该是一座茅屋,看着有些年头了,屋内陈设用品很少,不像常有人居住的样子。
在他打量屋子之际,门突然打开了,进来一位三十多岁模样的妇人,“你醒了呀?”
妇人将端来的糕饼放在桌上,“我呀,是在河边上捡到你的,好在你当时只是晕过去了,除了左臂上那道伤口深些外,其他都是些小口子,涂点药就好了。”
“多……谢。”程绥安嗓子微哑,说话依旧是一钝一钝的。
“实在是太危险了,你怎么会被河水从上游冲下来呢?你的家人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程绥安说话断续慢吞,含糊地将问题揭过去。
听他说话吃力,妇人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个小结巴,没再追问下去。此座山上少有人家居住,但有一处瀑布美景,偶有游人,小孩子好奇心性,独自一人来这儿游玩也是可能的。
“母亲。”屋外传来声音,进来一个十二三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小布袋野果子。
妇人将人拉过来:“我叫温葭,这是我儿子温谦,你们看起来像是一般年纪呢。”
与妇人的热情和气不同,少年说话客气疏离:“天已经暗下来了,你要下山回家,可要快些了。”
“谦儿。”温葭有些不好意思,“你不要在意,今日时候已经晚了,此时下山也是不便,你可在此处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后再下山回家。”
“不……不用了。”程绥安下床,拱手躬身向他们道谢,“今日……多谢了,若是来日……有机会,定会……报答。”
质子失踪,生死不明,护送而来的周国侍卫定会沿河搜找,莫要连累到了旁人。
温葭细细想想自己的情况,也没再挽留,叮嘱他注意安全,包好两块糕饼给他,“吃得饱些,好有力气下山。”
太阳完全落下了山,留下天边一幅暗蓝绯红交织渐变的绮丽画卷,抬头望去,婆娑树影印在画卷之上,归巢的鸟雀被惊扰得四处乱飞。
温谦蹙眉说道:“有人来了。”
程绥安心下一惊,忙要告辞离开,却隐隐瞧见他们脸上浮现焦灼之色。
“快,快些下山吧,等天完全黑下来可就不好了。”温葭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他离开。
慌张之下,来不及细想,程绥安忙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山下跑去。
“呼……呼……”
程绥安倚在粗糙的树干上,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急促呼吸下,嗓子疼得越发厉害。
风声,蝉鸣,树叶簌簌,除外再无其他声响,他朝自己的身后看去,他跑得并不快,为何丝毫不见有人追赶上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程绥安平静下来,回想起临走时那对母子的神情,难道来的人不是来搜找他,而是……
可他们母子看着不像是会结下仇家的。
既然不是来抓他的,其余的事情不就同他无关了么?程绥安站直身子,曲手撑着粗砺的树面,左臂的伤口还在作痛。
天全然黑了,圆月处低处,又有树冠枝丫遮挡,视线模糊不清。
隐隐瞧见光亮,程绥安放轻动作挨近茅屋,借着灌木石头遮住自己,不见温家母子的身影,只瞧见茅屋外站着几个黑衣人。
“老大!”又有一黑衣人跑来,“不知是哪里冒出的一伙人,正沿河搜找着什么,要是同我们碰上了,怕是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立马撤。”为首的黑衣人下令道,“扔把火,把这间茅屋烧了。”
确定黑衣人全部离开后,程绥安快步跑进屋里,血味刺鼻,温家母子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温夫人!温公子!”
程绥安急忙上前,想要查看他们的呼吸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