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久安(128)
“我母亲已经……死了。”他的手指还未搭上脉搏,就听见昏死在一旁的温谦突然说道。
“没想到……你会、会跑回来。”温谦说话呼吸间胸口起伏,腹部的的刀伤不断涌出鲜血。
“这屋子……已经烧起来了,我先带你……出去。”程绥安想将他从地上扶起。
温谦间艰难抬手想要拂开他,随后又无力下垂,“不、不用了,我就剩……最、最后一口气了。”
“你快、快些走吧。”
程绥安默了一瞬,开口问他:“你还有……未了的心愿么,我会……竭力完成。”
“心愿?”温谦喃喃出声,随后笑得癫狂,不断有血从嘴角溢出,话声含糊:“我同母亲……颠沛流离,乃至……今日命、命丧此处,都是我所谓的父兄……所赐,他们啊,合该下地狱才是……”
他看向程绥安:“但这都……与你无关,萍水相逢,你无需、无需做出……什么报恩。”
火已经烧进屋内,浓烟呛人,程绥安咳嗽两声,说道:“我知道了。”
“还……还有。”温谦摸向自己的衣襟,取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金锁片,“这东西……要是和我死在一处,我嫌……恶心。”
“给、给你吧。”温谦递给他,“这东西……来自京城,不要随意典当,你找个……偏远的匠铺,熔了它,也是……一笔钱财。”
温谦的眼眸开始涣散,入目是大片的红色,“快、快走吧。”
茅屋比瓦房燃得快,火势之大,在黑蒙寂静的山野中十分夺目,搜找的侍卫被火光吸引,朝着茅屋的方向靠近。
圆月高悬,程绥安没再受到其他阻碍,直至天边微亮时,他到了山脚下,看着方向不一的岔路犯了难,幸而有樵夫为其指路。
此处在靖国溪城界内,那樵夫所指的路就是通往溪城的。
程绥安身上没什么钱财,且不说食不果腹,他左臂的伤口没有继续上药,变得越发严重了。
现在最值钱的应该就是温谦给他的金锁片了,金锁片沁了血,在下角印出了一个小小的温字。
最后,他还是没有熔掉那块金锁片。
在找寻匠铺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人。
他娘亲的胞兄,他的舅父,封正朔。
程绥安是知道自己有一个舅父的,娘亲曾提起,舅父通晓医理,喜习摸骨看相之术,年轻时就已经隐居于山野,待她嫁人后,除书信往来,少有见面的时候。
他只在五六岁的时候见过封正朔一次,早已记不清他是何模样,却不知封正朔又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在他们的死讯传出后,封正朔赶往周国,那时他只见到了三座坟墓,不成想几年之后,他会在溪城看见活生生的程绥安。
见到封正朔,程绥安并没有什么亲人相逢的感慨,他只是恍惚看到,身前那条混沌不清的道路,所笼罩着它的浓雾,散了些……
封正朔给他重新处理了左臂的伤口,问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绥安说起往事,他嗓子还未恢复,说话仍是慢慢吞吞的,话音落下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于……自己的平静。
封正朔想要带他回隐居的量重山,程绥安没有应允,他只是请求封正朔能够将那对母子好生安葬,并向他借了一笔钱财。
不到尸首或是活人,但又无法大肆搜找或是继续将时间耽搁下去。程烨只得对外称,是七皇子体弱,在途中发病暴毙,他会另择质子送入周国。
听说此消息时,程绥安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听闻质子同和亲公主入京后,除了他们二人,其余护送他们而来的使者护卫都被遣返回了周国。
他到了京城后,先是小心打探了温家母子的事情,几番辗转,才将事情了解了大概。
温溯少时风流成性,与同宗堂妹暧昧不清,温家自然容不下这等私情,但到了最后,温溯没受到惩处,而温葭却被逐出了京城。
那时候无人知道温葭已怀有身孕。
而世家大族里的秘辛,街巷百姓或有听闻,但不一定全然知晓真相。程绥安费了些钱财和手段,才从温家那里探听到了些其他事情。
温溯原只有一子温元,温元此人文不成、武不就,纨绔至极,全然不是个好的继承人。所以当温溯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时,就动了将其接回京城的心思。
不成想温元下手快一步,在温溯之前就派杀手去了溪城。而温元为防止事情败露,在派去的杀手完事归来后,他便将其全都秘密处死了。
而后,程绥安化名温雁,投身到了温溯统辖的军营中,借那枚金锁片,引得温溯注意。
“你叫什么,家在何处?”
“属下名为温雁,来自……溪城。”
进宫
雪停了,两府夹道上的脚印被雪重新覆盖,不见了踪影。
烘干的斗篷,隐隐带着一股炭火气味,并不难闻,斗篷的白色毛边紧贴着她的脖颈、下巴。
站在雪地里,谢宜微微仰起头,温雁垂下眼眸看她,灰色的氅毛将她的手指衬得很白,谢宜攥着他的衣襟,踮起脚贴近他,在他嘴角处亲了亲。
冷风吹乱了头发,她的话声很轻,她说:“今年的冬天并不冷。”
……
质子府。
今年送来的过冬木炭质量不好,刚燃起时,飘出的烟气十分呛人,程寄知开了窗,借冷风将火烟吹散开。
下人低着头,送上一盏热茶来,冒着白色雾气。
程寄知没动那杯茶,只是看着那人,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拜高踩低是常情,在荒凉的质子府中,可不会有奴仆下人在大雪天特意为他热水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