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光(111)
“爷爷在下面。”他低声说。
沈遐没吱声,明蔚噢了一声转过身去,正对上沈修审视的目光。
做晚辈的一直待在上面看着终究不妥,三个人一道下了楼前往正厅。
沈谦走得最快,拉开后面两个人一大截,明蔚踩了细高跟,裙子又长,沈遐很小心地跟在她旁边看着台阶,慢吞吞缀在最后。
沈谦喊了句爷爷,沈修两眼犀利,直直盯着明蔚,说:“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
明蔚淡笑了下,说:“确实很巧,多年不见,您气色还是很好,老当益壮。”每次一看到她就气得脸色发青,也不知道她到底干嘛了。
说来也是很巧,先前朱雅的两次生日,有一年在国外,没办宴席,还有一年明蔚抽不开身没去,不清楚沈修去没去,这还是明蔚离婚后第一次遇见沈老爷子。
沈修从鼻子里嗤笑一声,道:“你也和从前一样,毫无长进,还是巴着这个小子不放。”
“这个小子”显然指沈遐。
“两情相悦的事情,您非要说得这么难听。”明蔚冷着脸说,“我都和您口中这个小子离婚三年了,还真是劳您挂心。”
“原来你也知道离婚。”沈修道,“那么这些天又是在做什么?看来是上一回分得的资产还不够花。”
明蔚的动向他想不听说都难,而这几个月又开始与沈遐扯上关系,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在楼上拉拉扯扯难解难分。
又说她是为了钱,一老人家为了指责她,也不顾体面,大庭广众下就说出这些话,明蔚忍不住冷笑。
在场多的是沈家朱家人,此刻大气不敢出。
沈遐沉声说了句:“外公,您别这么说话。”
“让他说。”明蔚道,“看来以前共处一室的时候碍着礼貌忍着不说吧,现在倒无所谓了,他说了我都听着呢,反正我早就和你们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和一个小姑娘吵架并不体面,沈修拿着手杖指了指她,冷笑道:“我是来庆贺朱小姐生日,不好叨扰她的场子,你要是还有点脸皮,就别再进我们沈家的门。”
沈遐难得扬起声音喊了一句:“外公!”
沈修跟着抬高了音量:“沈遐,你也是多大年纪了还拎不清,三番四次和这个女人混在一起!”
“要训话回家里训去。”明蔚直接上前几步对沈修说,“不是说给朱雅庆生?在这发脾气,把这里当沈家老宅了?”
沈修用手杖重重捶了下地,满脸怒气:“让开。”
明蔚看了他一会儿,嘲讽地扯了下嘴角,转身往回走。
生日宴的主角姗姗来迟,朱雅提着裙子笑呵呵地走进人群里:“爷爷,您来啦?上去喝杯茶吧,和我说说话,楼上安静些。”又给沈谦使个眼色,两个人搀着沈修半推半哄地往上走。
沈谦用余光瞥向楼下,觥筹交错的杯光中,明蔚穿过恢复喧闹的宾客人群向外走,裙摆摇曳生姿,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沈遐和她相隔几步,追得很快,每次都差一点点就要牵到她手。
他们一路向外走,穿过重重大门,到宴厅下面的别院,才完全脱身于纸醉金迷的珠光宝气,一踏出最后一道门庭,沈遐终于拉住了她。
明蔚回过身,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哭,也没有特别动怒的样子。
但明蔚慢慢把手从他手里抽走了。
她表情那么平静,话音里浓浓的倦意:“我们还是不要交往了。”
她背后的宴厅里,大约有人说了什么笑话,在这声话音刚落时,爆发出一阵暖气融融的哄堂大笑。
神赐的祝福为时已晚
别院静谧,池塘有轻微水声,下了点毛毛雨,空气清凉。
沈遐没说话,安静地伫立在她身后半步。
明蔚看着池里一点残荷,继续说:“不止是因为你外公那个样子。”
她一向嘴快,听到不爽的话当场就怼回去了,现下也不再生气,只觉得疲累,或许是因为宴厅里太过密不透风,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都似曾相识,又或许是秋雨下得太过微弱,让人提不起劲。
记忆如翻风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反正他和你家里人一直都瞧不上我,我也懒得搭理,就当他们有病,脑子被枪打过。”
“我不想让不开心的事情占据大脑时间太久,所以一般不去考虑这些事。可是只要碰面了,还是会想起来。”
“我知道不能怪你,但是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低人一等。”
“……沈遐,我不想再一次进入这种生活了,和你结婚后,好像一件好事都没有发生。”
“恋爱脑”、“不上进”、“缺乏事业心”、“拜金”,所有莫名其妙的标签都是从她和他恋爱之后开始一个个往她身上贴来,对明蔚来说只是谈个恋爱,不知怎么就被解读成贪心不足蛇吞象,而结婚之后,发现不止媒体和公众这么觉得,除去沈西屏以外,沈家上下也都是这么看她。
结婚前她事业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下一张专辑,她自己也极其看重,决定自己主导制作。网上曝光所谓黑料,风评急转直下后,婚后明蔚过得郁郁不乐,跌入创作瓶颈,怎么也写不出东西,事业陷入凝滞。
沈遐为她亲造的流泪丘比特花园,她独自坐在房内,从窗帘到内饰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像舞台布景。过去围绕在头顶的精灵般跳跃的音符成了死气沉沉的印刷符号,在一个个夜晚里尽皆掉落,消失不见。
明蔚有一天打碎了一个苏富比拍卖行得来的昂贵花瓶。沈遐回来后,她向他道歉,说是不当心碰倒了,沈遐不可能因为这事责怪她,笑笑就过去了,还关心她有没有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