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戚十堰,是她到了戚府十日后。
年后还是落了一场雪,覆盖在青砖黛瓦上,天地间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戚府的下人手脚勤快,府中很快扫出供人行走的通道。
但梅林的落雪没有人清扫。
红梅映雪是别有一番滋味,一簇簇的红梅的立于枝头,仿佛是此间唯一的颜色。
于是,梅林中披着青色鹤氅的女子也就格外令人瞩目。
她勾眸笑着,偏头和婢女说着话,恰一阵清风拂过,梅枝倏地轻颤,满枝头的雪色掉落下来,女子哎呦一声,慌乱地闪身躲开,鹤氅的帷帽上仍是沾染了点雪花,她忙伸手扑掸雪化后的水渍。
戚十堰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柏叔跟着他,见状,不由得低声替十鸢说起好话:
“陆姨娘来了府中后,一直都安分地待在院子内,不过陆姨娘年龄小,乍然离家,心底难免会有不安,将军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探望一番姨娘,也叫姨娘放宽心。”
戚十堰望着梅林中的人,倒没觉得她有不安。
像是察觉到视线,梅林中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隔着一段距离,二人四目相视,她眸子骤然一亮,像是藏了许多欢喜,她快步拎着裙摆走过来。
戚十堰是想转头离开的,但视线触及到女子眸中的欢喜,他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直到女子走到眼前,戚十堰依旧没有动。
女子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过来,路上有雪,她走得不是很安稳,微微喘气,她气息不稳,眸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爷是来找妾身的么?”
她仰起脸,眼中装着他的身影,也藏了点不安和期盼,小心翼翼地试探。
戚十堰沉默,他终是在这一刻意识到柏叔口中的不安是指什么。
她是他纳进府的妾室,妾室依附丈夫生存,他不去看她,任凭府中再是恭敬,她心中仍是会藏着不安。
梅林处于后院。
十鸢见他不说话,明白了是自己自作多情,眸色渐渐黯淡下来,她低下头,闷声道:
“妾身有听您的话,待在后院中,没去烦您。”
她这人,心情好时一口一个爷,声音又轻又软,恨不得叫人心尖都化了。
一旦有了情绪,称谓也就跟着变了,瞧着是敬称,但哀怨的意味都要溢出来。
戚十堰淡淡地应了声,他转身就走。
十鸢睁大了眼,也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试探地跟了上去,没听见驱逐,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先是勾眸,眼尾稍稍上翘,然后唇角也弯起
,她拿帕子掩住唇角,手指又细又白,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惯是好颜色。
叫人也忍俊不禁。
戚十堰扫了她一眼,叫她回去的话没能说出口,许久,才终于开口:
“觉得府中无聊,就让人陪你出去转转,买东西记在府中账上即可。”
他将人纳回来是他的私心。
给不了她所求,但其余的方面,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她情绪真的藏不住,哀怨来得快,去得也快,格外好哄,她软着声问:
“任何地方都能去么?去听戏也行么?”
戚十堰没再看她,目不斜视,也言简意赅:“嗯。”
十鸢安静了下来,戚十堰也只当她没了问题,过了许久,一条小径要走到了头,戚十堰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很小的声音问:
“这个任何地方也包括了去找爷么?”
戚十堰的脚步一顿,他垂眸将女子神情尽收眼底,女子埋着脸,乌发挡不住耳根,染了一道红霞直烧到脖颈,女子家矜持,她问出这番话后羞得不行,连头都不敢抬。
女子低头弄羞最是风情。
让人不舍拒绝。
戚十堰收回视线,他只是平静到漠然:“守好你的本分。”
女子耳根处的红霞骤然褪去,她脸色也在刹那间煞白一片,鹤氅在这一刻也变得厚重,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压垮。
又臊又恼,让她眸中迅速染了湿意,她停住了脚步,不想再自取其辱。
戚十堰仿佛没察觉到人没跟上来,依旧继续往前走,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他不在乎。
十鸢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了,她终于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地掉了下来,她吸着气,忙埋头擦了擦脸。
晴雯看得心中叹了口气:
“姨娘别乱想。”
十鸢哭得眼红,脸也红,吸着气抽噎道:“哪里还需要我乱想,他根本就是把嫌弃我摆在了明面上!”
“本分,本分,我的本分不就是伺候他么,搞得像是我强迫了他一样,这么不愿意,干嘛让我入府!”
她恼得跺了跺脚,转身哭着跑回了院子。
消息传到戚十堰耳中,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平静地吩咐:
“让人把出府的牌子送去给她。”
柏叔见状,也分不清将军到底有没有对人上心了,他应声退了下去。
十鸢拿到令牌后,在手指间转了转牌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戚十堰的命令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能随意出府,对她来说,自是要方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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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城,周宅。
幽州城的雪没有蔓延到衢州,周宅依旧冷清,胥衍忱控制着轮椅从书房中出来,顺着石板下了台阶。
片刻,周时誉手中拿着信件,快步走了进来。
胥衍忱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去,周时誉将信件呈上去:
“是十鸢姑娘的消息。”
胥衍忱掀起了眼,他眉眼染了病色,接过信件时呛咳了一声,猛然攥住信纸,信纸顷刻间褶皱,他指骨修长,被信纸衬得仿若一柄玉质扇骨,在这一刻却是骤然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