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娇气,也是怕疼,纵是戚十堰对女子之物不了解,也看得出她日日涂脂抹粉,惯是个爱美之人。
她那日伤上加伤,便是她还活着,那群人会给她疗伤么?
要是留下疤痕,她许是又会藏起来掉眼泪。
他再没见过比她还爱哭的人了。
戚十堰不知何时走到了泠兮苑,泠兮苑内依旧有人住,晴雯等人没有撤离,每日都会把泠兮苑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一出现,晴雯愕然,她在游廊上安静地福身行礼,没有上前打扰。
转身离开时,晴雯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肘之处,那里还有些尚未褪去的青紫。
是姨娘被掳走那日,她被姨娘推开,不慎跌倒在地落下的痕迹。
晴雯眸色稍微闪了闪,脸色几不可察地微白。
她快步走到了泠兮苑外,脱离戚十堰的视线,她僵硬着身子,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晴雯听见一串仓促的脚步声,晴雯回神,她转头一看,忍不住地皱起眉头。
是两个小厮,拖着一个婢女出来。
晴雯看了看方向,是前院的方向,晴雯忍不住地心底发憷,那位王爷就是个疯子,自许姑娘不见后,在前院伺候的人都岌岌可危。
晴雯不忍心再看,她也不过一个婢女,根本帮不了这群人什么。
但当她看清被拖着的婢女是谁时,她陡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晴念?!
晴雯和晴念都是一批入府的,在府中相伴数年,当初都在前院伺候将军的,算是府中的大丫鬟,领的也都是一等的月银。
后来陆姨娘入府,她被调到泠兮苑伺候,和晴念虽然见得不如往日频繁,也是时常凑在一起说话。
等到那位许姑娘来时,晴念也被调到菱荣苑内伺候,那位许姑娘也不是个折磨人的,所以,晴念的日子也过得颇有滋味。
怎么会?
晴雯看向晴念额头,她额头仿佛破了个洞,不断地往下流血。
她奄奄一息地被拖出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晴雯浑身一颤,她快步跟上去,拦住了人,她不敢置信,双手颤抖地抱住晴念,她双眼发红: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一顿,叹了口气,谨慎地朝前院看了眼:“那位听说她曾伺候过许姑娘,觉得都是她保护不力,才叫许姑娘被掳走,所以……”
小厮没再说下去,但晴雯已经听懂了他未尽之言。
晴雯觉得荒谬。
整个府邸的侍卫,包括那位亲自带来的禁军都没有保护好许姑娘,她们不过是内院伺候的婢女,半点武力都没有,如何拦得住那群刺客?
再说了,不是他自己的禁军出现叛徒的么?!
与她们何干!
晴念倒在她怀中,鲜血流了她一身,晴雯手脚忙乱,她哭着拿帕子想要止住血,但她怎么都止不住。
晴念瞳孔涣散,她仿佛认出了晴雯,陡然发出一道短促的哭声,她满脸的血和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她害怕地哭:
“……晴、晴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攥住晴雯的力气像是要把晴雯的手骨捏断,她目眦欲裂,脸面狰狞,却仿佛最后的悲鸣响彻在晴雯耳边:
“……我不想死!”
“救我……救我……晴、雯……救救我……”
晴雯抱住她,她说:“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大夫!你等我!”
但不等晴雯站起来,握住她手的力道蓦然松开,晴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去看,怀中人已经彻底没有声息,她双目睁大,死不瞑目地望向天空。
晴雯愣了许久,她艰难地张了张嘴,仿佛失声一般,半晌都说不出话,只能无意义的气声。
小厮也默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敢在浪费时间,弯腰要拖走晴念,见晴雯不放手,他们为难地低声:
“晴雯姑娘,她死了,我们还得活下去。”
晴雯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她仿佛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浑身瞬间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小厮将晴念拖走。
倏然,她踉跄地起身,爬起来追到两个小厮,将身上的银钱都掏出来:
“求你们,给她好好下葬,拜托。”
“请晴雯姑娘放心。”
晴雯望着被抬走的晴念,她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处,她忽然觉得这个府邸好安静,也好陌生。
她明明还记得她和晴念刚来府中时,彼此暗自都在欢喜,终于有了安身之地。
是啊,纵是为奴为婢,但这是将军府啊,她们的安全有保障了,再也不需要担心受怕会突遇强盗或是土匪。
怎么忽然一切都变了。
晴念没有遇到强盗,也没有遇到土匪,但她还是死了。
她或许站在原处太久了,久到戚十堰都从泠兮苑出来了,他看见她染了一身血色地站在原地,脸色骤沉:
“怎么回事?”
晴雯愣愣地转头,她眼泪干涸在脸上,忘记了行礼和尊卑,她只顾着艰涩地开口:
“……将军,晴念死了……”
她知道,将军是记得晴念的。
她和晴念曾在前院伺候了数年,便是条狗,也该叫将军熟悉了。
况且她们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将军怎么可能不记得?
果然,将军记得,他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蓦然沉默下来,晴雯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沉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