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长(54)
何灿被簇在人群中间,只是将领口拉链向上拉了一点,把左手放进口袋,在墙边倚着。周围的议论声很模糊,他垂下眼,看向右手掌心。掌心划了道口子,有血沿着掌纹漫下来。
“何灿,为什么又打架?你吃了多少次处分,想不想毕业了?”
“他来找我的。”他极平寡地道,“他先动的手,我稍微防卫了一下。”
教导主任:稍微......你当我瞎吗?
“那就是上次被他扔粪池的。”李烈西小声道,“别说,他打架比你行,我围观全程的。”
“比我行?”吴迹一撇嘴,“要好好干,我保证给他干趴下。”
他看见何灿被人群没住,像光落到深海,是近乎衰亡的窒息。他越过深海观望不前,剎那之间,忽地生发出一种冲动。
他想拉那人出来。
第34章 奇迹之山(2)
理综年级第一被停了两天课,回校时也没什么波澜。吴迹语文课上专门去听后座俩女孩子八卦,才知道何灿他亲妈老早就没了,爸还在局子里。
“挺惨的,关键长得还那么好看。”她们悲天悯人地评价着,吴迹总疑心她们的重点在于后半句。
一节体育课下来,整班的男生打篮球打得满身汗。吴迹拎着外套,一边在寒风里感受汗液蒸发的酸爽,一边听李烈西大骂本队二传。
“哦,对了,恭喜啊,理综第一要归你了。”李烈西一顿,“那个何灿,听说,听说要退学了。像他那样的,打架赢了也没反应,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反应,考正一倒一都没反应,被劝退也是迟早的事。”
“退学?”
话音未落,对面转出个人。
吴迹发现,他总能在各个时间节点成功偶遇问题学生何灿同学。
“你......你也去上厕所啊?”李烈西先反应过来,无比尴尬地打招呼。何灿看了他一眼,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吴迹轻咳一声,李烈西立刻get信息,撒开蹄子就跑。
“考得不错。”他对来人道。
何灿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哟,我问你话,你还会有反应啊。”
吴迹调侃完,擦着他的肩过去,被他伸出一只手拦下。他佯装洗耳恭听,何灿矮身凑到他耳边道:“要不你脱了裤子,试试我有没有反应?”
操,这就是挑衅了。
关键吴迹的耳廓还有点红。
他反手一把揪住何灿的领口,咬牙切齿,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有必要打一架。
何灿波澜不惊地抓住了扯自己领子的那只手。吴迹力气还不小,像是这个年纪大多数的男孩儿那样好斗,夹带着几分优越者惯常的盛气凌人。
那只手很白皙,指节分明,有几处因常年握笔生出的薄茧。他能握到吴迹的脉搏突突地跳动,不知是不是被他气的。
“在这打容易吃处分。”他低下头,看着吴迹,“去文化宫后边解决,明天翘晚自习?”
翘,一定翘。
吴迹就差喊一声“兽人永不为奴”了。
周五晚自习管得松,吴迹斜背着包正大光明从自习室出去也没人拦。文化宫离学校不远,他翻了后墙,拍拍裤子上的灰,从后边的老街拐过去。
天色暗下来,对面酒吧一条街倒是开灯了。两侧都是颓唐的旧屋,漫着烟土与潮气,电线杂乱地曲卷在天际,耳边隐隐有麻将桌的推砌声。
他听闻何灿在酒吧那边有营生,或许是驻唱弹吉他,或许还夹带点别的什么。
吴迹将校服帽子戴上,刚反手去摸手机,冷不防撞上一个人。那人肚皮挺厚实,他向后退了一步,借着点光看到几簇从头顶上生发出来的黄毛。
这儿也盛产混混。
“学生。”被撞上的那个江北口音很浓,“带钱没有,借哥们几个周转周转。手机借个一会,也行啊。”
“莫得。”他很刚地回道。
“没带钱他妈上这来干嘛呢?”
“啊。”他挑着眉道,“私人纠纷,来约个架。”
“学生......省中的吧。”其中一个欧洲黄咧着嘴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何灿的?那损色上会把我那一个揍得够呛,钱也没搞到,老子他妈找他来揍呢。”
好巧,原来约架对象还是同一位。
按照剧情,他们应该结个盟的。吴迹本来想给他这个机会,结果为首那个罗汉肚皮道:“反正也撂不到那小子,干脆堵堵这个。喂,娘的有钱没有?”
他们仨上前一步,吴迹默默倒退,灿烂一笑:“众位好汉,中央扫黑除恶,打早打小露头就打啊。”
他转身撒丫子就跑。
文化宫后面的街巷太过冗杂,他难得过来一趟,基本不认路。再加上这地方的电灯很有鬼片背景潜质,他跑两步就要绊一次。后面那仨人还登登登地追,吴迹直接拿出了跑一千米的架势,最后绝望地发现——一千米到用时方恨少啊。
前边连灯光都没了。后面的人还在骂骂咧咧,他摸索着向前几步,手腕忽地被人抓住。他也没心思管那是谁,跟着人加快了步子,拐到一旁的弄堂里。
他贴着墙壁歇了好久,听到何灿的声音从身侧幽幽传来:“你不行。”
吴迹还没怼回去,就被捂了嘴。那几个混混经过弄口,又拿江北话骂了几句,似乎无功而返了。
何灿松了手,掏出打火机,啪地燃上火。
仿佛全世界的光都到了他一人手上。
吴迹到嘴边的脏话成了句干涩的“谢谢”。他从小到大没被追得这么猛过,何况这回还是自找的,还被约架对象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