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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10)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母妃大约也怕她听见闲言碎语。

因她们母女受宠,宫中没人当她的面说什么,自幼玩伴也都是母妃掌过眼的,会嘲笑她跛脚的,想必到不了她跟前。

她竟不知凤仪在父皇面前叫她瘸子。

兴许是父皇这样提过她。

父皇因此嫌恶她吧。

她若将这足疾治愈,父皇还会嫌她么?若是不成,她跛得越发明显了,父皇又将如何?

青罗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本宫再想想。”

许如珩却道:“老朽年事已高,手不稳当,若要动刀,须有帮手,老朽小徒可堪一用。”

青罗问:“此事不论成与不成,万不得泄露半分,连本宫母妃都要瞒着,先生那位弟子信得过么?”

许如珩并不多言,只道:“公主放心。”

*

谢治尘还睡着,青罗去卧房看过一回,又在西园水阁修了会儿花枝,心头乱得很,不知怎么,忽想起黄珍儿就关在前园。

前世此时,黄珍儿已在咸真观出了家。

咸真观与公主府相隔不过三里地。

母妃事后得知她以黄珍儿要挟谢治尘,狠狠将她训斥了一顿,然而木已成舟,气归气,怕她机关算尽又落不了好,便叫她将黄珍儿赶远些。

她没听,一则着实有愧,再则,她以为人在跟前放着反倒好,不怕她与谢治尘背着她暗中往来。

如今再看,谢治尘连与黄珍儿共处一室都怕折辱了她,岂会舍得与她暗通款曲?

刀剜之痛

内侍推开门,黄珍儿正侧身倚着榻上凭几,对着遍布黑白棋子的棋枰出神。

想是听见了响动,眼角余光亦瞥见地上光影有变,察觉到门外站了人,右手在簟席上一撑,直起身来,目光却未离棋枰。

大约以为是送膳食的仆人。

青罗没进门,站在廊檐下问:“黄姑娘恨本宫么?”

黄珍儿闻声转头,只一眼,便下榻整衣,屈膝俯首,行了个万福,“珍娘祝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前世今生,青罗第一次与黄珍儿这样说话。

上一世因好奇谢治尘的意中人生得何种模样,成婚前曾远远看过她一回,第二面便是在咸真观。

这一世,她在黄珍儿面前不似前世那般负疚,且黄珍儿小她一岁,她又是前世回来的,上下一算,比她小了七岁,对着她,便如对着个孩子似的,无甚挂碍。

青罗的裙裾拂过门槛,走近了,细细打量人。

黄珍儿身段娇小玲珑,眉目婉丽,肌肤有着南地女子的白润细腻,与谢治尘也算郎才女貌。

谢治尘待她冷若冰霜,倘若娶的是黄珍儿,必不会如此待她吧。

不知他可会对黄珍儿笑。

青罗怔了片刻,竟记不起谢治尘可曾笑过。

她在榻沿坐下,低头去看黄珍儿的棋局,抿唇笑道:“他属意的是你,怎会与本宫永结同心?”

黄珍儿一张俏脸霎时涨红,“公主误会了,驸马对我绝无私情。”

青罗有些诧异地抬眼望着她,她这样问,她不害怕,倒先羞了。

她如今可是被她扣在了府里。

“驸马端方君子,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定亲后也不曾,”黄珍儿垂眸道,面上红云蔓延至耳尖,“是我一厢情愿,来长安看他是我的主意,家父起初不答应,架不住我哭闹。”

原来她尚不知谢治尘对她的心意。

谢治尘以后总会与她说的。

青罗抓了颗黑子把玩,听她提起父亲,问:“令尊想必极疼爱你吧?”

黄珍儿一径摇头,“他烦我得很。”

“是么?”

黄珍儿说起她养的貍奴常挠花她父亲的外袍,将他书案上的公文踩得全是黑泥爪印,她父亲几次要将她与貍奴扔出去。

又说她父亲嫌弃她字丑,幼时常因此将她拘在书房,每日写满一百个大字才放她去庭院里玩,如今也还嫌她的字没根骨。

经史子集以外的书俱是她父亲口中的杂书闲书,不许她乱读。

青罗听着甚是有趣,黄珍儿的父亲与她父皇很不同呢。

父皇对她无甚要求,她读不读书,读哪些书,大字写得歪还是正,父皇从不在意,幼年开蒙还是母妃提的,早些时候母妃还叫她背诗给父皇听,后来便没这一节了。

对皇兄们的功课考校是真严,一点不如意便用戒尺打手心。

青罗忽问:“你的貍奴还在么?”

“在,家父怕扔了它,我要闹。”

青罗怅然地想起她也曾养过一只的,父皇不喜,母妃便将它送走了。

黄珍儿的父亲虽嫌那貍奴顽劣,到底没真扔它。

青罗沉默良久,忽又问:“你不怕本宫?”

“原是怕的,”黄珍儿瞥她一眼,“可公主叫人关着我,并未苛待我。”

青罗随手拿起榻上放着的一迭白描山水图,“你画的?”

黄珍儿点头,一一指给她看,小桥流水,春山茅亭,险峰雪瀑。

青罗奇道:“黄姑娘都去过么?”

“家父四处为官,我自小随他在任上,到过不少地方。”

青罗觉得不可思议,她自幼长在禁宫,所到最远之处只是南城杏园,黄珍儿画中景致俱是她未曾见过的。

“外头好么?”

黄珍儿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嘴一抿,只道了个“好。”

青罗将那几张画又翻了一遍,爱不释手。

若非为这足疾所限,母妃也许会允她走远些吧。

她长居禁宫,后来是公主府,总以为长安便是天下了,却原来天下之大,远非她所能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