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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11)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她也想出去看看。

青罗垂眸,许如珩说极痛,再痛又有多痛呢?

奉仙塔中烧灼至死的痛她都尝过了,还怕这刀剜之痛么?

最坏便是再跛一些,若父皇已当她是个瘸子,再跛一些也无妨吧。

可她若赌赢了呢?

她既得再活一世,老天爷难道会要她走前世的旧路?

输也有输的活法。

青罗豁然开朗,展眉一笑,起身对黄珍儿道:“你走吧。”

黄珍儿却躬身拜道:“珍娘求公主善待驸马,莫为珍娘之错与驸马生隙,珍娘年少不知事,若因此害了驸马,实难心安。”

青罗暗自叹她一片心意,全为谢治尘,谢治尘又何尝不是?

“起来吧。”

黄珍儿直起身,双眸噙泪,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笑道:“这是珍娘为公主驸马备的贺礼,针脚粗陋,比不上长安的绣娘,公主若不嫌弃,可用用看。”

青罗接过来,是两只香囊,一只月白地绣折枝梅,另一只青底。

青罗吩咐送黄珍儿出府,“派人去趟咸真观,告诉他们留黄姑娘暂住,不许收她做女道士。”

又着人去请许如珩。

*

许如珩才进家门,公主府的快马便赶到了,当即收拾了一应器具,携徒折返。

青罗命人锁了府门,将春杏、秋叶几个叫到碧芜院。

此事若让母妃得了消息,必定做不成,她只能先斩后奏。

“许神医要的你们只管准备,无需多问。”

春杏几人面面相觑,不是才诊过脉,怎么又将人请回来了?

末了还是春杏问:“公主请神医做什么?”

青罗淡淡道:“今日在宫里受了惊吓,请神医为本宫施针。”

不多时,许如珩师徒二人到了。

许如珩拱手道:“公主,这便是劣徒秦莞。”

秦莞瞧着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身量颀长,穿了件半旧的宽袖青布衫,肩上挎着药箱。

青罗移到东次间,吩咐众人去外头候着,只留春杏、秋叶。

她在榻沿坐下,问:“先生可交代过了?”

许如珩道:“此事绝不外传。”

秦莞也道:“公主放心。”

春杏、秋叶互看了一眼,不解其意,可公主不发话,作奴婢的不敢就问。

青罗对许如珩郑重道:“有劳先生。”

许如珩微微颔首,忽问:“老朽若能治愈公主的足疾,公主可否应承老朽一件事?”

“先生但说无妨。”

许如珩却又踌躇,“容后再讲。”

说着向秦莞点点头。

秦莞会意,放下药箱,将箱盖打开。

许如珩先在架上铜盆内净过手,又从药箱内取了只釉色浅碧的瓷瓶,揭开封口,倒些药汁在手心,反复擦抹。

见秦莞直愣愣地望着他不动,没好气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净手?”

秦莞却大梦初醒般问:“师傅欲对公主行剜除之术?”

许如珩没作声。

秦莞深吸一口气,当即上前一揖到底,“殿下恕罪,家师昏老,夸下海口,剜除之术病例极少,并无十成把握,殿下金枝玉叶,切莫轻信狂言,以致玉体受损。”

许如珩听得“昏老”二字,已然色变,碍着青罗在,不便发作,只将一双眼瞪在秦莞背上,恨不能烫出两只窟窿。

青罗起初还怕,这一笑,骤然放松下来,“尊师已告知本宫有七成把握,本宫愿意一试,成或败,与你等无关。”

秦莞僵立片刻,见他师傅冷哼一声,如无其事地继续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内侍将火盆送进来,秦莞将那一排刀刃逐个凑在火苗上灼烫。

青罗不敢多看,靠着一只碧青面的莲纹锦缎引枕,闭目养神。

春杏往博山炉里添了块香饼,满腹疑惑地看着这师徒二人。

秋叶也奇怪施针几时多了这些繁琐?

待许如珩用指腹在青罗足踵仔细摩挲过几回,又以朱笔勾画出一处,执起锋利的薄刃左右比划,春杏终于打了个寒噤,浑身抖若筛糠,指着许如珩的鼻子厉声骂道:“老匹夫你活够了!敢动公主!”

许如珩吓得手一颤,险些没拿稳刀柄。

青罗猛地睁眼,“春杏,住口。”

春杏急得红了眼眶,“公主!”

槛窗外天光忽暗,几团浮云遮住了丽日。

秋叶紧抿着唇,一瞬不瞬地望着青罗,半晌,终是道:“奴婢听公主的。”

*

青罗服下许如珩递过来的药汁,不久即觉昏沉,渐渐陷入昏睡。

半梦半醒间,她发觉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踽踽独行,四季不辨,前路未明。

身上只是发冷,那冷原是附着在肌肤,慢慢便渗进了血肉,于是眉眼挂霜,牙齿轻颤,五脏六腑结了冰似的,碰不得,化不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想停却没法停。

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皮开肉绽,血流满地,殷红的血化入深浓的黑。

痛到想哭出声,偏偏脖颈被死死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公主,公主?”

她听见有人喊她,一双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睁开眼,一室幽光。

青罗呆滞地望着帐顶,许久才察觉左足疼痛难当。

天已黑了么?她睡了多久?

“公主?”

她转过头,见谢治尘伏在床畔,神色疲倦,一双眸子却亮得犹如灿星。

铜壶银箭

青罗转开眸子,看清此处是碧芜院正房的东梢间。

不知什么时辰了,满室静寂,灯烛杳杳,爆开的烛花发出噗一声轻响。